⭐那人，那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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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街购物，返回时，行至汽车站前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红灯正好亮起。趁着等待的间隙，我漫无目的地环顾熟悉而又陌生的街景。恰逢周末，上街的人挺多。左前侧右转车道通行车辆特多，小汽车、摩托车、电动车，接二连三，鱼贯而过，望中街而去。右侧导流岛上设立LED电视广告屏，家具、电器、珠宝、鞋服等各类广告，滚动播放。站前沿街新开店铺似又增多，店面装潢颇合潮流，远远望去，颇有都市气息。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通过斑马线走了过来，队列整齐，正要上街开展活动。那红男绿女，精神抖擞。我被吸引住了，忍不住多看两眼。走在最后面的一名女孩脚步慢了下来，退出队列，驻足下蹲，好像在看什么。我才猛然发现，那边路肩上蹲着一位老大爷。那名女孩跟那老大爷略微交谈几句，方拔腿去追前方队伍。我好奇地看着那老人。他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着一件老式中山外套，深色，很旧的样子。他的身旁摆着几件深褐色物品，形似雨披——我认得，那是蓑衣。那些蓑衣很厚实的样子，层叠摆放在一张白色蛇皮袋上。那人，那蓑衣，在这车水马龙、现代感十足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这种早已不适用于当今使用的物件，会有什么人买呢？它可不像瓜果蔬菜，天天得吃；也不像日常用品，人人用得着。街上熙熙攘攘，那位老大爷笼着手，四下张望，头随着人流来回微微转动，满怀期待，却无人问津。我愣愣地望着他。这十字路口交通虽然繁忙，在电子警察的监控之下，开车的人们都要听从红绿灯的指示通行，哪敢多停留一秒！人们行色匆匆，多少人会注意到他！注意到他的行人，又有多少人会对摆在他面前的物件感兴趣！这蓑衣是他自己编织的吗？他为什么想编织这已不受待见的蓑衣？为什么这么年老了还出来摆摊？我不得而知。但如果需要通过售卖那几件蓑衣，来换取生活的费用，倒是颇让人心酸！我心里一动，要不去买一件，帮他开开张？念头方起，绿灯即亮。后面的司机不耐烦地揿响喇叭，催促起来。我只得向前，而那个念头竟逐渐消退：即使全部买下来，难道能改变老人的生活吗？过后，我心存遗憾，莫以善小而不为，哪怕只买他一件，或能予老人一点安慰，哪怕微不足道。后来多次上街，却已遍寻不着那卖蓑衣的老人的身影……只是，对那人和那蓑衣仍念念不忘。这种仿佛存在于祖辈年轻时代里的物品，早已鲜见。即便在我尚孩提时，人们遇到雨天，也大多撑伞或穿雨衣出门；种地的农人，也大多身披塑料薄膜裁制的雨披下地干活。蓑衣这一农耕文明的产物，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随着化纤产品的出现，结束它的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倒是经常在诗歌画图中读到、看到这样的场景：江南春暮，蒙蒙烟雨，小舟一叶，浮泛溪流之上，舟中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蹲坐船尾，悠然垂钓；或是一袭蓑衣的渔翁立于船头，撑篙缓行，观赏两岸柳绿桃红。“从君借蓑笠，破雨收江蓠”“箬笠但闻冰散响,蓑衣时振玉花空”……“蓑衣”古来是诗人画家笔下的一种意象，如今蓑衣只是供人观赏的艺术品了。到临县古镇一个“美丽乡村”游玩，一座闽南古厝的后檐下，就看到一件挂在墙壁上的蓑衣，连同谷风车、犁耙、箩筐等许多年轻人不认得的农耕物件，陈列一起，供游人观赏。我对那件蓑衣尤其感兴趣，特地近前观看。蓑衣已经十分陈旧，棕毛脱落，尘土沾染，色泽暗淡，看样子不是故意做旧，该是有点年头的东西了。它的主人曾披着它翻过多少山，蹚过多少水，经历过多少风和雨！或许，被时代弃用的东西，经过岁月的摩挲，多少能重新焕发一点生活的光泽。我又想起了那位老大爷，不知道蓑衣卖得怎么样了……夏日的黄昏，时常骑着电动车，载着妻儿，到乡间感受人间烟火之气，寻访宁谧之境。鸽子笼般的小套房，容易限制人们对自然和社会的生动想象。白日西隐，暮鸦归巢，火烧云在天边热烈地燃烧，我们又一次追着乡间的宁谧而去。水泥道四通八达，我们徜徉于乡间的黄昏美景，不知不觉走远了些，进入一个较为陌生的村社。火烧云悄然隐退，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渐次亮起，于是调转车头，打道回府。慢悠悠地爬上一个小山坡，朝北转了个弯，转角处一座旧式砖瓦老房子闯入眼帘，房前檐后遍植棕树，树干高大挺拔，叶色葱茏，尤为抢眼。老房子旁一简易竹棚，棚里灯光明亮。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正于灯下埋首忙活——嘿，他正在做什么？编织蓑衣！“蓑衣，你看！”孩子惊奇地叫了起来。孩子话音未落，我已停车。那老者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笑了笑。白发满头，深色老式中山外套，他不就是那天在车站前路肩上摆摊卖蓑衣的老大爷吗？！原来他住在这里！仿佛看到了久违的亲朋一般，我满怀欣喜，带着妻儿进棚去。“要买蓑衣无？”老人见我们走近，停下活计开口问道。我笑了笑，蹲下来，捧起他身边做好的一顶蓑衣，摩挲着，端详着。先前的诸多疑问又齐齐从心里涌了出来。我和他攀谈起来。老人年过古稀，孤身一人。编织蓑衣乃是祖传手艺，以前还能用这手艺换点钱，后来没人要这粗笨的家什，已经荒废过很长一段时间了。虽说享受政府的低保政策福利，但老人自食其力的心思一直没有放下。老人萌生了重新拾起这旧手艺的念头，动手编织起蓑衣来，能卖出一件是一件，但一直鲜有人问津。“那您老人家还织这蓑衣做什么呢？”我感到纳闷。“我遇到好心人了，她们帮我卖呢！还是有知识的好……她们在电脑上帮我卖蓑衣！”老人笑吟吟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我老了，织得不多，但都能卖出去哩！”我很好奇，想一探究竟，老人没有多说，只说一开始是一名女大学生，后来是她的同学，隔三岔五来取蓑衣。我没有再多问，脑海里闪现出那天车站前那蹲下来和老人讲话的女大学生的情景来。我提出要多买几件蓑衣，老人却说有人订货，今天只能先卖我一件。带着老人新织的、散发着清香的蓑衣离去，心满意足。路灯明亮，晚风轻送，乡间之夜多么宁谧。夜色怡人啊！

发布时间：2022-11-05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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