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市场买东西,也不容易。一要身强体壮,二要心胸宽阔。因为种种原因,我足不入市,已经有很多年了。这当然是因为有人帮忙,去购置那些生活用品。夜晚多梦,在梦里却常常进入市场。在喧嚣拥挤的人群中,我无视一切,直奔那卖书的地方。
远远望去,破旧的书床上好像放着几种旧杂志或旧字帖。
顾客稀少,主人态度也很和蔼。但到那里定睛一看,却往往令人失望,毫无所得。
按照弗罗伊德的学说,这种梦境,实际上是幼年或青年时代,残存在大脑皮质上的一种印象的再现。
是的,我梦到的常常是农村的集市景象:在小镇的长街上,有很多卖农具的,卖吃食的,其中偶尔有卖旧书的摊贩。
或者,在杂乱放在地下的旧货中间,有几本旧书,它们对我最富有诱惑的力量。
这是因为,在童年时代,常常在集市或庙会上,去光顾那些出售小书的摊贩。他们出卖各种石印的小说、唱本。有时,在戏台附近,还会遇到陈列在地下的,可以白白拿走的,宣传耶稣教义的各种圣徒的小传。
在保定上学的时候,天华市场有两家小书铺,出卖一些新书。在大街上,有一种当时叫做一折八扣的廉价书,那是新旧内容的书都有的,印刷当然很劣。
有一回,在紫河套的地摊上,买到一部姚鼐编的《古文辞类纂》,是商务印书馆的铅印大字本,花了一圆大洋。这在我是破天荒的慷慨之举,又买了二尺花布,拿到一家裱画铺去做了一个书套。但保定大街上,就有商务印书馆的分馆,到里面买一部这种新书,所费也不过如此,才知道上了当。
后来又在紫河套买了一本大字的夏曾佑撰写的《中国历史教科书》(就是后来的《中国古代史》),也是商务排印的大字本,共两册。
最后一次逛紫河套,是一九五二年。我路过保定,远千里同志陪我到马号吃了一顿童年时爱吃的小馆,又看了列国古迹,然后到紫河套。在一家收旧纸的店铺里,远买了一部石印的《李太白集》。这部书,在远去世后,我在他的夫人于雁军同志那里还看见过中学毕业以后,我在北平流浪着。后来,在北平市政府当了一名书记。这个书记,是当时公务人员中最低的职位,专事抄写,是一种雇员,随时可以解职的,每月有二十元薪金。
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旧官场、旧衙门的景象。那地方倒很好,后门正好对着北平图书馆。我正在青年,富于幻想,很不习惯这种职业。我常常到图书馆去看书。到北新桥、西单商场、西四牌楼、宣武门外去逛旧书摊。那时买书,是节衣缩食,所购完全是革命的书。我记得买过六期《文学月报》,五期《北斗》杂志,还有其他一些革命文艺期刊,如《奔流》、《萌芽》、《拓荒者》、《世界文化》等。有时就带上这些刊物去上衙门。我住在石驸马大街附近,东太平街天仙庵公寓。那里的一位老工友,见我出门,就如此恭维。好在科里都是一些混饭吃、不读书的人,也没人过问。
我们办公的地方,是在一个小偏院的西房。这个屋子里最高的职位,是一名办事员,姓贺。他的办公桌摆在靠窗的地方,而且也只有他的桌子上有块玻璃板。他的对面也是一位办事员。姓李,好像和市长有些瓜葛,人比较文雅。家就住在府右街,他结婚的时候,我随礼去过。
我的办公桌放在西墙的角落里,其实那只是一张破旧的板桌,根本不是办公用的,桌子上也没有任何文具,只堆放着一些杂物。桌子两旁,放了两条破板凳,我对面坐着一位姓方的青年,是破落户子弟。他写得一手好字,只是染上了严重的嗜好。整天坐在那里打盹,睡醒了就和我开句玩笑。
那位贺办事员,好像是南方人,一上班嘴里的话是不断的,他装出领袖群伦的模样,对谁也不冷淡。他见我好看小说,就说他认识张恨水的内弟。
很久我没有事干,也没人分配给我工作。同屋有位姓石的山东人,为人诚实,他告诉我,这种情况并不好,等科长来考勤,对我很不利。他比较老于官场,他说,这是因为朝中无人的缘故。我那时不知此中的利害,还是把书本摆在那里看。
我们这个科是管市民建筑的。市民要修房建房,必须请这里的技术员,去丈量地基,绘制蓝图,看有没有侵占房基线。然后在窗口那里领照。
我们科的一位股长,是一个胖子,穿着蓝绸长衫,和下僚谈话的时候,老是把一只手托在长衫的前襟下面,做撩袍端带的姿态。他当然不会和我说话的。
有一次,我写了一个请假条寄给他。我虽然看过《酬世大观》,在中学也读过陈子展的《应用文》,高中时的国文老师,还常常把他替要人们拟的公文,发给我们当作教材。但我终于在应用时把等因奉此的程式用错了。听姓石的说,股长曾拿到我们屋里,朗诵取笑。股长有一个干儿,并不在我们屋里上班,却常常到我们屋里瞎串。这是一个典型的京华恶少,政界小人。他也好把一只手托在长衫下面,不过他的长衫,不是绸的,而是蓝布,并且旧了。有一天,他又拿那件事开我的玩笑,激怒了我,我当场把他痛骂一顿,他就满脸陪笑地走了。
当时我血气方刚,正是一语不合拔剑而起的时候,更何况初入社会,就到了这样一处地方,满腹怨气,无处发作,就对他来了。
我是由志成中学的体育教师介绍到那里工作的。他是当时北方的体育明星,娶了一位宦门小姐。他的外兄是工务局的局长。所以说,我官职虽小,来头还算可以。不到一年,这位局长下台,再加上其他原因,我也就另候任用了。
我被免职以后,同事们照例是在东来顺吃一次火锅,然后到娱乐场所玩玩。和我一同免职的,还有一位家在北平附近的人,脸上有些麻子,忘记了他的姓。他是做外勤的,他的为人和他的破旧自行车上的装备,给人一种商人小贩的印象,失业对他是沉重的打击。走在街上,他悄悄地对我说:
孙兄,你是公子哥儿吧,怎么你一点也不在乎呀!
我没有回答。我想说:我的精神支柱是书本,他当然是不能领会的。其实,精神支柱也不可靠,我所以不在意,是因为这个职位,实在不值得留恋。另外,我只身一人,这里没有家口,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老家喝粥去。
和同事们告别以后,我又一个人去逛西单商场的书摊。渴望已久的,鲁迅先生翻译的《死魂灵》一书,已经陈列在那里了。用同事们带来的最后一次薪金,购置了这本名著,高高兴兴回到公寓去了。
发布时间:2019-08-04 18:55
上述文字是💠《书的梦》✨的美文内容,大家如想要阅读更多的短文学、文学名著、精品散文、诗歌等作品,请点击本站其他文章进行赏析。
版权声明:本文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芒果文学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发送邮件进行举报,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人的一生,有无数个站点,怎么走?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往前走还是往回走?每一步都是是憧憬也是幻灭、是起点也是终点…… 回首二十年前,也算是十六岁的花季吧,我和我两个及其...
深秋,暗沉沉的夜,静得似乎要将灵魂分解吞噬,游走在空荡荡的街,思绪就像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那渐远的渐近的人和事又悄然爬至心头,记忆深处的流光碎片猛然间涌上心...
我也会沉默、我也会不想说话的时候、 就这样静静的听歌、尽管没人懂。 我还是喜欢自己的歌、喜欢自己。 说太多、反而适得其反、我也有我的骄傲。我也有我的傲慢。 为谁,我都不...
揽胜古蜀水乡三道堰 敬之 2016年6月15日,仲夏,浅浅的夏意洒满川西平原。经一夜雨后的早晨,天气阴凉,万物葱郁,微风吹拂,心情舒爽。 依照预先的约定,石柱离退休在蓉的部分老...
1990年的秋天,格外蔚蓝。山野一片金黄,正是水稻丰收的季节。在离家五十余里路的石陶乡政府旁的一家旅店,我孤独地坐在门口,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心底的热血如朝霞云雾一样在升...
时至今日我才深深明白,一个人有时突然间产生的行为,是连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这种行为在发生之前没有任何思想上的准备,然而后果却可能影响他的一生。 一个平淡的夏日,清晨...
送走二零一四年,只在岁月的风景尽头轻轻地一挥手说声再见,含情脉脉地和羊年紧紧相拥。新年的第一天,我小心翼翼地剪一段二零一四年的光阴,独倚在三阳开泰的一角看羊年浅浅...
周一了,为什么周末总是这么快。快速的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来到楼下,他冲我摆摆手,我会心一笑:“又这么准时,你前生不会是闹钟吧。”他反击道:“我要是闹钟,你就是没上...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说,她跟比她大一年的哥哥感情一向很好,然而,她最近开始 谈恋爱,她哥哥对她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转变。他对她不瞅不睬,不再关心她。她不 明白为什么哥...
一个人,再也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每次看到这句话,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马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我独自走上生命的旅程,尽头...
人生过得懵懵懂懂,年过二十,一无所成。 一般对于我们这种走在征途中四顾茫然的人来说,童年那段时光估计真的是最难以忘怀的模糊记忆了。 提起那段时光,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静赏落花飞舞,惊悟一生匆匆。 看遍姹紫嫣红,笑谈流金岁月。 初遇的那一天,我们在一片飞舞的落花中擦肩而过。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这是缘分的开始,我们的人生在那一刻开...
秋日的早晨尤其的清爽,美美地在故乡的静夜睡了一宿,充足而恬静的睡眠像一场细雨,洗净了多年在城市里堆积的风尘和压抑,站在场院上,温热的阳光透过泡桐树的枝叶,漏下片片...
【编者按】画中人,心中情,人世间的爱有千百种,从各个小小细节便可体现,我们相信爱,所以我们才能幸福。让心灵远行吧,放弃人生中沉重的负荷;每个人心的负荷沉重,还得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