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中,有一口老井,听上了岁数的老人说,这口井还是在清光绪年间打的呢,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老井呈圆形,井径约三尺,井深五六丈,井壁用青石砌成,由于年深日久,井壁的青石上都已长满了青苔,呈黑绿色。井台上,两根呈十字架的圆木托起一个圆圆的木制辘轳,插一根半弓形的棹木棍,算是辘轳把儿,柳罐斗子上系一根井绳垂于井下,用力摇晃辘轳,井绳便在辘轳上一圈一圈地缠绕,稍顷,一桶水便打了上来。
井的旁边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柳树,树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喜鹊窝,喜鹊一家就常年住在这里。
大柳树饱含一脸的沧桑,枝桠遒劲,扭曲着婆娑向上,夏日,给人们遮上一地阴凉,秋天,又落了一地鹅黄。
大柳树的旁边,照样用两根呈十字架的圆木托起一个长长的木槽,是用来盛水饮牲口用的。夏日里,每当老饲养员饮完他的牛们马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常见一群群燕子飞来戏水。还有那一群群喜鹊、乌鸦也时常光顾,站在水槽的边沿上,一边喝着水,一边说着村子里刚刚发生的事儿。
老井,幽深的井底,犹如一面镜子,白天流过天上的云,夜里数过银河里的星,百多年来,和老树依偎在一起,用它们穿透时空的眼,时刻注视着村庄的古往今来。用它们清冽的甘泉和一栖的荫蔽也给村庄的泥墙草盖,土路荒坡凭添了几多凉意和灵异之气。
清晨,一声鸡啼,小村就掀开了一天的门帘儿。
只听到朦胧的村街上,到处传来吱吱扭扭的水桶摇动声,只一会儿,就见井台边站满了挑水的人们。老饲养员总是最早牵着他的牛们马们来到井台上,这时候,不管谁来得多早,都要让给老饲养员,等到老饲养员饮完他的牛啊马的,方才能轮到人们打自家的水。
老饲养员也不客气,松开辘轳把儿,任凭柳罐斗子一路惯下到井底。稍等片刻,感觉到井绳僵直有下坠感,就知道水已打满,慢打逍遥地向上摇动着辘轳,一边摇着,一边还和人们搭讪说着话儿,任凭那井绳在辘轳上排列缠绕。
水打上来了,老饲养员拎着柳罐往水槽子里一倒,那牛们马们便争先恐后地抢着喝水。
这个时候,人们放下水桶,把扁担横在两只水桶上,一屁股坐在扁担上。带烟的,掏出烟纸,慢打逍遥地开始卷烟;没带烟的,看到别人在卷烟,也从腰兜里把纸拿了出来,用手捋了捋,往带烟的跟前一凑,自然,那个带烟的也就捏了一小捏烟放在没带烟的那个人的纸上。于是,人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南朝北国,古今中外地侃着大山。
是啊,人们整天起早贪黑地忙碌,除了吃饭睡觉,很可能这工劲儿是一天里最悠闲的时刻吧,所以,尽管老饲养员动作很迟缓,人们也不去催促他,但愿老饲养员慢些,再慢些
太阳冉冉升起,人们把欢乐洒满了井台,小村也被这欢声笑语荡漾着。男人们把一桶桶水挑回家,把一个个踏实的日子从井台上挑回,女人们开始煮饭,苞米粥,大饼子,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山野菜,照样,煮出一锅锅的温馨。
贫穷的生活里也有悠然自在,舒心惬意,就因为村外有田,村里有井,他们一代又一代在这里劳动、繁衍、生息,厮守着村庄,厮守着老井、老树,厮守贫穷而又温暖的家,苦中作乐,直到生命凋谢。虽然隔三岔五地歉收,米缸里也时常见底儿。
应该说,是老井、老树浇灌、荫泽了一方乡村文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生存理念。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经济的日益腾飞,乡村的生活结构也在不断的变化,其生活节奏也在逐步加快。看到人们都已用上了压水井,老井自知没趣,忽一日,老井忙完了自己的事之后,也没问问乡亲们还有没有啥事儿,就鸟儿悄地携着那棵老树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离开故乡已多年,记忆中的老井和老树依然在梦里萦绕着。它们不仅仅是浇灌、荫泽了一方乡土文化,也时时刻刻地在滋润着我干涸的思维。
如今,老井、老树真的不复存在了,昔日井台上挑着水桶的人们大多早已作古,井台上人们的笑声,还有那悠悠的辘轳声,早已被岁月的风吹散。
清晨,喜鹊夫妻飞来,叽叽嘎嘎,叫着喊着,盘旋着,因为,它已找不到它们曽经栖息的家园。
黄昏,一只乌鸦口渴了,只见它站在曾经的老树遗骸上,凝望着这片土地,凝望着村庄一动不动,因为,它已找不到曾经的那口井
老井,从村庄里走失,从人们的亘古思维里淡出,就像一个盲人的一双眼睛,深深地凹进故乡的泥土里,湮灭在曾经的家园,让我们从此再也找不到一汪有根之水。
我在想,没有井的家园,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井的概念是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记忆?如今那些要出外谋生的年轻后生们,当他们一个个离开家园,是否还算背井离乡?
哦,走失的老井、老树,还有那远去的辘轳声
发布时间:2021-12-27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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