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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岁那年，村里成立了高级社，母亲每天要去社里参加集体劳动，下地时就把家里的钥匙交给我。那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们玩“藏母鸡待窝”，正闹得天昏地暗，二哥来了，他说“天快黑了，把钥匙给我”。我伸手一摸，坏啦，钥匙不见了！我又急又怕，眼睛扑闪扑闪盈满了泪花不知该咋办。二哥详细询问我捉迷藏的地方和路线，他低头左瞧瞧右望望，在麦秸积背后的小窝里仔细翻腾。过了一会儿，他拉着我的手，凶凶地说“回去‘吃火烧’（寓意：挨打）吧”。我心里就像敲鼓一样，“咚咚”响个不停，到了家门口，我开始倒着走，心想要打就先打屁股吧。但是，见到妈妈的时候，二哥却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交给了妈妈。我转忧为喜，对二哥充满了感激，幼小的心灵里佩服他机灵能干。
二哥大我八岁，初中毕业回乡务农，我读完小时他已经结婚了。嫂嫂貌美贤惠，爱唱歌。我的教室下面就是生产队的农田，隔窗就能看见哥嫂和社员们一起劳作，羡慕她们恩爱，形影不离。那一年大队排戏，二哥当地主耀武扬威，嫂嫂当丫鬟妩媚殷勤。那场戏在县城汇演时得了奖，他俩成了出了名的“农民演员”。
二哥喜欢画画。过年时有的家庭买不起年画，二哥就画一幅“水彩牡丹花”或者“水墨菊花”免费赠送，乡亲们很是高兴。“四清”那年农村搞阶级教育，二哥创作了一幅“我和爸爸比童年”的画：七岁儿童背着书包去上学，衬托着父亲七岁时逃荒要饭，崭新书包与豁口讨饭碗、整齐衣着与破衣褴褛，儿子圆盘脸，眼睛喜咪咪的，嘴角上翘笑开了花，父亲却骨瘦如柴，眼含泪水，满脸皱纹，满面愁容。人物栩栩如生，对比强烈。这幅画参加了临汾行署举办的农民画展并获奖。二哥又成了小有名气的“农民画家”。
那年冬天，我在县二中读初二。一天，学校操场上杀声振天，枪声不断，全县民兵在这里大比武。我们长直村的基干民兵代表公社参赛，取得了全县拼刺刀比赛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我们去参加颁奖典礼时，有位乡亲告诉我：“你哥这次可了不得，射击比赛荣获全县第二名！”我找到二哥，高兴地抱在一起。他满手老茧，两条衣袖也磨破了洞，这都是他平日苦练的结果，“民兵神枪手”的光荣称号来之不易。那张奖状在炕头贴了好几年。
有一年初春的早晨，他和伙伴小民一起在地里干活，发现一只獾钻进洞里。这个獾洞还是去年他们刚刨过的，于是他们一人蹲守看洞，一人回去担麦秸。将麦秸放在洞口点燃，不要明火只让烟熏，獾洞里顷刻浓烟弥漫，又过了一会儿，烟散发了不少，洞口不太呛人，再等又怕獾另挖洞口逃走，二哥便匍匐着身子往进爬，外边的小民隔一会儿喊叫一声。一根烟的功夫后，便 听不到答应了，小民急了，连忙爬进去救人。进了大约二丈左右时，发现二哥已经奄奄一息，但手仍拽着一条獾腿。小民力气大，拉住二哥的脚，一步一挪倒退着出了洞口。野外通风好，二哥慢慢睁开了眼睛。小民一看没事了，又返回洞里拉獾。那一天，全村每家每户都尝了个鲜。
夏季，亳清河的洪水在寡妇石回旋，常常留下一个深潭，为我们提供一个天然的游泳池。大家光着屁股游泳时，二哥一个人在石头缝里摸鱼虾，每次似乎不费劲都能摸到一两条鲶鱼，我掂着鱼回家，掩饰不住的喜悦挂在脸上，为有这样的哥哥心里美哒哒的。
初冬，二哥常常带着我一起去河里逮鳖。天蒙蒙亮动身，扛着鳖钗和毛裢，沿公路走几十里后入亳清河。二哥换上雨靴，手持鳖钗，在水里仔细寻找。到处一片砂石，河水流淌，一般人不知从何下手。但爱动脑子的二哥与众不同，他根据多年经验，发现鳖冬眠时钻进沙窝，表面会有新沙。二哥做事认真，找鳖同样不厌其烦，十分耐心。我两眼模糊，两腿酸痛，心生烦躁。当二哥终于钗到一个鳖的时候，我欣喜若狂，奔跑着，把鳖装进毛裢里。说也奇怪，有时候半天不见鳖影，有时候却能接二连三地逮到许多。毛裢越背越沉，但和哥哥在一起就浑身是劲。太阳落山了，哥俩凯旋，回家称了一下，足足四十斤。第二天约来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煮了一大锅，弄了烧酒，几十口人一起，大快朵颐。
二哥见事爱琢磨，能触类旁通。他在县城见有人躲在偏僻处拆字，看过几次，他自己便 也给别人拆字算卦。有一年发大水，亳清河泛滥，激流翻滚。我队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在河边看见一棵大树从上游漂下，他刚抓住树梢，一个急浪翻滚，连人带树一起被卷入洪流。小伙他爸看在眼里，急忙奔向下游，呼号救人。这时有人返回找到二哥，让拆字预测吉凶。二哥让写个字，这人便写了一个“从”字。二哥思索了一会儿，“大事不好，这可是两条人命！”，一语成谶，父子俩不幸葬身于滔滔洪水中。此事被迅速传开，从此二哥又多了一个“拆字先生”的雅号。
二哥曾在曲沃杨谈大队系统学习种棉技术，那些年农村种棉花同粮食一样重要，哪个生产队棉花产量高，工分就值钱，百姓就会好过些，还有油吃。他回来后将所学知识应用实践，从棉籽浸泡播种，到苗期管理，防病治虫，打赘芽等，都是亲自领着大家干。有一年夏季，连续昼晒夜雨，庄稼一天一个样，真是喜人。一天，二哥走进棉花地察看，立马唤了五六个小伙，从两行中间把棉苗踩歪。一位老农看后心痛气愤，二话不说跑到公社去告状。公社书记一听，暗暗思忖，这几天搞批判正熬煎抓不到典型，这下可送上门来了！棉花地就在公社院背后，书记到地里一看果真如此，棉花苗歪歪扭扭的，大声吆喝“谁把棉花踩成这样啦？”二哥回答“是我。”书记声色俱厉：“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破坏生产，破坏农业学大寨！非抓你典型不可！”二哥心平气和地说：“书记你看这棉苗狂长，杆粗叶茂，密不透风，但棉铃都落啦，棉桃一个不见。棉苗踩歪，中间有了通道，通风好了，采光好了，才会结棉桃。”书记一听似乎明白了，但又不愿意放下架子，只说“那好，过几天再看吧！”匆匆了事。秋后这位书记确实实地查看，只见每个枝条上长着四五个棉桃，一个个似鸡蛋大，棉絮雪白，拽一朵一小把。有人预测，亩产皮棉可达二百斤左右，这是当时的最高纪录。书记伯乐识马，提名二哥到公社农科站工作，指导全公社农业技术。
分田到户的第二年白露刚过，二哥在长直公社公路沿线几个村，走门串户给社员讲解小麦优良品种的优越性，掰开心眼地说“小麦新品种在同样施肥，耕种情况下可以增产20％，况且今年大多数农户是在油路上碾打晾晒小麦，出芽率很可能有问题。”老百姓听了后半信半疑，还有的人说风凉话“农科站都是些吹胡匠，老祖先种了一辈麦，不换种子照样收的是小麦。让咱们换种子是想挣农民钱里。秋分过去快十天啦，兑换新种子的农户，小麦顶出葱绿的嫩芽，一行行显垄啦，站在地头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不听劝告的农户，播种自己的麦种，缺苗断垅，稀稀拉拉没几苗，坐在地头直拍大腿“这可咋办，明年吃啥哩？”就在大家焦急无奈时，二哥再次下乡普及科技知识“农科站有进回‘运辐二号’新麦种，属于旱地早熟品种，现在播种正适宜。”大家争相购买，有些地方还抢不到手，有人说“他是能掐会算的能人”，他笑了笑说“今年麦收大家在油路上碾场，晒麦，烈日暴晒下柏油路要比土场温度高多了，胚芽都烫死了，发芽率肯定很低。”事实面前大家口服心服。那年风调雨顺，播种新品种的家家户户大丰收，喜悦的人们捧着金灿灿麦粒说“天帮忙，人努力，沾了新种子的光。”二哥心系农家，连年荣获先进农科工作者
村有户人家，孩子正在读书，日子过得很紧巴。播种前二哥亲自上门送了五十斤种子“我知道你家粮食不宽裕，一斤小麦换一斤种子，明年麦收后再给”。第二年小麦丰收啦，那户人家非要多给，二哥笑着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住在一起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人生犹如一盘棋，变化莫测。改革开放后，二哥下海了，开矿当老板。先是开铁矿，因品位低储量少而停业。后来开硅铁矿，又因环保问题而歇业。几经周折，个人没挣几个钱，但不欠工人一分工资，落了个诚信的好名。
他爱农业，有关农药知识懂得也多，多次到天津联系农药制造商，在村里办起了“农药分装厂”。从厂家购回大桶农药，自己分装成常用的瓶装再销售。产品正宗，但利润微薄，他信奉的是薄利多销的经营理念。他用人不疑，把谁都看成好人，谁知金钱的诱惑力太大了，亲戚朋友一个个掉进了钱眼里，偷走农药，私自贩卖。当他发现这一切时已经晚了，分装厂倒闭了，还欠下外债。一句俗话“义不聚财，善不经商”似乎就是对他的忠告。
岁月迈进新千年，二哥还差一点就到花甲之年，老天爷早早召唤他去天堂啦，我仰天叹息：“天妒能人啊”！
作者简介
鲁玉琦 男 1949年生 垣曲县长直乡人
发布时间：2023-06-04 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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