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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万秋娟，嘉兴市大桥镇人，在上海市松江区工作二十多年至今，爱好健身、户外运动、长跑、游泳，闲时喜欢阅读与写作。
「写在前面」
父母在，家在，父母去，人入归途。父母养我长大，我陪父母到老。人世间，只有父母才是唯一，只有父母的爱最无私。父母今年金婚，祝父母健康快乐长寿！
一
莲出生在解放前夕的一个中农家庭，母亲是地主人家的女儿，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找不到个好婆家，直到二十九岁老姑娘才出嫁，嫁给莲的父亲做填房。婚后一直未怀孕，一直到四十多岁才生下莲。父母把莲当成掌上明珠，宠到天上。
莲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童年是非常幸福的，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父亲送她去了学校念书。她自小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学习成绩自然就好，深得老师的喜欢，从小学很顺利的进入了初中。中学离家几十里路，平时住在学校，周末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莲的母亲总是精心准备了一个星期的吃食让莲带去学校，在那个物质生活非常匮乏的年代，真的很不容易。每周一一大早 母亲一把鼻涕 一把眼泪，千叮咛万嘱咐地送莲出门，莲每次出门总是心酸不已。因为心疼母亲，读到初中三年级，莲偷偷地瞒着家里不再去上学了。
直到中学老师找上门来父母亲才知道莲没去上学。莲执意不肯再去上学，父母亲拗不过她，也只能随她了。赶巧，县里赤脚医生培训班招第一批学生，莲的哥哥又是村长，就让莲去学医了。
菱是穷苦人家出生，因出生在采菱的季节，所以取名为“菱”。菱是老大，下面有四个弟弟妹妹，在大跃进遇上自然灾害的几年里差点饿死。菱的母亲自小父母双亡，八岁嫁给菱的父亲做童养媳。
因自小没父没母，一些必要的家务活和为人规矩都不懂，难免被婆婆管教甚至欺压。菱的父亲按现在的话来讲属于长得高大帅的男人，不识字，但非常聪明，很多技术农活都无师自通，手巧得很，编草鞋、编竹篮等做一样像一样。菱遗传了父亲的优点，虽个子不高，但高鼻梁、深邃的眼睛，非常俊郎。
读到小学五年级，因家里贫穷就缀学了，跟着父母下地干活。菱虽然识字不多，却喜欢看书，文化大革命时偷偷地看一些禁书。又喜欢吹拉弹唱，所以气质上看起来倒像个文弱书生。生产队里每次开会读报都让菱来读，又兼做生产队的记账员。为人正直，每次生产队里分粮分柴都让他来掌秤。年纪轻轻，很受男女老少社员喜欢，特别受未婚小姑娘的青睐。
莲的父母在莲十七岁那年前后天里去世了。父亲因病去世的第一个晚上，母亲伤心过度，夜里心脏病发，到第二天早上去叫她起床时，却再也叫不醒了。前后两间房间停了两具棺材，莲奔出奔进地哭，抚棺呼叫，爹娘回来呀！旁人看了无不落泪的。
父母去世后，莲大病一场，五六年后才慢慢恢复过来，那时她已经是一名光荣的赤脚医生了。赤脚医生以中医为主，莲刻苦好学，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尤其擅长针灸，所以找她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小小年纪，已经名声在外了。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以越穷为越光荣。大姑娘找对象争相找贫穷农民家小伙子。莲的外公家因地主成分被打倒，自杀的自杀，出逃的出逃，到最后只留一个表哥在家里被拖进拖出的到处游行批斗。莲的母亲因是地主家的女儿，父亲又是中农出生，幸亏哥哥是村长，又是革委会负责人，虽没被打倒，但总归整日里忧心忡忡。正巧菱生产队里有个姑娘嫁给莲生产队的小伙做媳妇，在莲二十三岁时替莲做媒给菱。
作为一名非常吃香的赤脚医生，莲的眼光还是很高的。菱小莲两岁，虽长得俊郎，人又聪明，但是面对菱家里和隔壁邻居合墙挤着七口人的两间泥坯房，看着四个衣不遮体的弟弟妹妹挨肩擦膀地躲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着莲时，莲还是很纠结的。
最终还是经不住媒婆的再三强调，“菱家里穷，但是安全。又是长子，公婆疼儿媳妇的。将来一结婚就可以分家，分了家小日子就舒服了。”
就这样在莲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嫁给了菱。菱家没有丰厚的彩礼给莲，莲的兄嫂也没有准备什么嫁妆给莲。新房里唯一比较奢侈的就是那张百子雕花木床了。
二
婚后小夫妻俩非常恩爱，莲主观性比较强，菱疼着莲，事事都随着莲的安排。同时莲的工作也被安排在了菱所在大队的医疗室继续做着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要随时外出出诊，莲一个女人家胆子小，晚上不敢走荒野小径，每次晚上轮到莲值班时，菱都陪着出诊。
婚后第二年，莲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女儿慧。
那时的镇上卫生院没有产科，县妇产医院离家几十里，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几乎是没有条件送医院的，生孩子都呆在家里请接生婆上门接生。莲虽学了几年赤脚医生，但对于生产知识还是几乎一无所知，再加上第一次生产非常紧张，更加不知所措。
生慧的那天正值中秋过后的第一个冷空气来临，黄昏时分莲出现了阵痛，婆婆虽生了五个孩子但是还是不懂科学，只是一个劲地叫莲吃韭菜，说吃了韭菜生起来快一些。当惨淡的阳光日渐消失时，公公和菱从田间收工回来，公公撑了条船去河对岸请接生婆。
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公公吃力地撑着船迎着风缓慢地在湍急的河水里行驶。没了母亲的莲痛苦地躺在床上，默默地忍着痛，不喊不叫，坚强地忍着不让眼泪流出眼睛。幸亏莲平时经常东家进西家出到处出诊，运动量比较大，当公公接了接生婆来时，女儿已经出生了。公婆看见莲生了个女儿，一下没了喜悦的心情。
七十年代初期，农村实行的是集体生产制，凭公分吃饭。农民虽不至于饿肚子，但是人口众多的菱家，弟妹还小，主要劳动力只有三个人，只是勉强维持家里每人有口饭吃。家庭不能养鸡养鸭，不能种蔬菜，每天除了咸菜稀饭，就是稀饭咸菜。
慧出生后菱心疼莲，托人在城里买了半斤白木耳给莲补身子。婆婆不懂白木耳是需要慢火细炖的，只是加了点水，煮饭的同时放在蒸屉上蒸了一下。吃饭拿出来时白木耳还是生的，莲没有声张，默默地像兔子吃草一样嚼了下去。
当第二个女儿莉四岁时，菱家又在隔壁造里四间新瓦房。房子刚建成的那年冬天，菱跟父母分家了。新房归父母和弟弟妹妹，他们夫妻孩子四人住老房子。
从此，菱还是在生产队里跟着社员早起鸟叫做到晚上鬼叫地种田争公分。菱的公分不够全家人的吃用分配，每年到了年底都是倒挂，欠生产队的钱，莲在医疗室上班争的公分转到生产队抵扣后倒还是有些结余。
莲虽父母早逝，但人争强好学。借了本裁缝教学书，自学做衣服。托人到上海买了台蝴蝶牌缝纫机，年底扯了几尺花布给两女儿做身新衣服，两女儿长得漂亮又可爱，穿了新衣服蹦蹦跳跳地很讨人喜欢。莲又在医疗室偷偷养了只母鸡，母鸡每天下蛋煮给两女儿吃增加些营养。就这样小日子过得倒还算滋润。
莲和菱家面向田野，几百亩水田到了春天里绿油油的麦田夹杂着金灿灿的油菜花，或者一大片的紫云英，一望无际，美得像油画一样。暖风吹来阵阵花香，蜜蜂忙碌地嗡嗡叫着，蝴蝶成群成群地在花海上翻飞。莲每天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拉着大女儿穿过这片田野去医疗室上班。唱着民谣“背背驼来，卖升萝（一种原始量具），一走走到河对过，出来一个傻小伙……”
夏天农闲的时候，菱带着两个女儿到垅沟里挖泥鳅，摸河蚌。傍晚两个女儿坐在澡盆里面，让澡盆浮在河面上，菱推着澡盆在小河里游泳，河面上荡漾着女儿们无尽的欢笑。吃过晚饭，在场地上铺上席子，一家人躺下来一边乘凉，一边看月亮数星星，给女儿们讲神话故事，女儿们听着故事甜甜地进入梦乡。
秋天是农村最忙碌的季节，生产队里稻子要收割，还要抢时间给麦子播种，油菜苗要从秧地里移种到大田里。莲有时也要加入到这个秋收冬种的劳动中。夫妻俩怕出危险，将两个女儿关在家里，关照大女儿带着小女儿。大女儿长小女儿两岁，从小就带着妹妹，比较懂事。扔给她们一个糖罐头，肚子饿了挖一勺糖吃。
菱有一个小收音机，临出门的时候给女儿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时常播着样板戏，女儿们虽听不懂，倒也喜欢听，所以女儿们长大后一直有听收音机的习惯。忙到半夜回家，两个女儿已经睡着了。
到了冬天，农村里闲了下来，菱很多时间会在家里陪女儿，是女儿们最快乐的日子。炒一把南瓜子，嗑着瓜子，坐在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盼望着春节快快到来。有个大雪纷飞的冬日，莲带着两个女儿在医疗室连续值班了两个晚上，第三天跟同事换班回家。
眼看着天即将黑了，已经齐小腿深的大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且越下越大。慧和莉害怕了，担心大雪挡了路回不了家，开始哭闹着吵着要回家。莲却淡定地望着被大雪覆盖着的远处。
渐渐地，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走近了原来菱挑着一对箩筐来了。慧和莉开心地蹦了起来，问莲“妈，你怎么知道阿爹会来接我们？”莲笑着不说话。菱将两个女儿抱起来放在箩筐里，一头一个挑起来，叫着“卖小猪咯”。莲和两个女儿嬉笑着，和菱一起走进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慧那时七岁，不懂感慨，不懂这个就是幸福，只是觉得好开心好开心，该是寒冷的冬日，坐在被父亲挑起的箩筐里却是好暖好暖。
三
慧读五年级那年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分田到户，家家户户家畜随意养。菱家分到了五亩水田，几分桑树地。菱是个胆小的人，依赖于集体生产制。刚开始分田到户时很紧张，担心自己种不好地养不活一家人。到了农忙季节就急得牙疼发烧，莲医疗室一回家就赶紧去田间劳动。夫妻两人每天天未亮就下地干活，忙到七八点钟莲再去医疗室上班。等卖了稻谷拿到钱，看着家里还有一大堆的谷子给一家人一年的粮食，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有了谷子家里养了一群鸡鸭鹅，慧和莉跟着父母也学会了勤快，放学回家割草养猪，去田间捡落下的稻子给鸡鸭吃，赶着一群鹅放到门前的田野里，一边看守着鹅，一边割草，鹅吃饱了，草也装满了筐。日子虽比集体生产辛苦一些，但时间安排上自由了，有了自己的打算，日子过得更踏实，收入也随之增加了。
夫妻俩省吃俭用，没过几年他们终于也像其他农户一样造起了自己的楼房，三上三下，窗明几净，南北通透，冬暖夏凉，姐妹俩也有了各自的房间。菱在屋子后面栽了两棵水蜜桃树，春天桃花开了一片艳丽，到了夏天就果实累累。莲被乡卫生院聘用，培训成了一名妇产科医生。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风平浪静地过着，简单却又幸福。
光阴似箭，一转眼夫妻俩快五十了，女儿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对于女儿的婚姻，莲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自己结婚晚，感觉比结婚早的女人家错掉了几年似的。
看同龄人的孩子都已结婚生子，不管有没有事业，反正也都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莲非常的羡慕。所以慧勉强走出校门放下书包，就到处张罗着给慧找对象相亲。慧对男女情事还在朦胧状态似懂非懂的时候，就随着父母的意思跟邻村的一个小伙订了亲。
慧是个主观性极强又非常有主见的女孩子，等懂事后对母亲的这个做法一直有所抱怨，却出于对父母的孝敬又不敢反抗。以至于后来对自己的婚姻一直不满意。莲和菱感觉委屈了秋，为此一直感到歉疚。
相比慧的婚姻，莉就幸福多。莉长相漂亮，身材高挑，性格温和，话不多，但人聪明，上门说亲的人很多。打工时遇上自己喜欢的小伙子，男方托媒人来说媒。菱和莲千打听万打听男方的家庭条件、家人人品如何，莲也算是市面上的人，熟人比较多。熟人都说男方条件不错，父母性格随和，属于非常本分的人家。莲又跟着媒人亲自上门相过之后，确定别人说的没错，才满意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小女婿是个精明人，会打算，结婚后就去了邻近的大城市做生意，脚踏实地，从小生意渐渐发展起来，逐渐走上了正轨，生意日渐红火。慧因为对婚姻不满，婚后心不在焉地混了两年日子。看妹妹生意做得不错，也就去了那边发展。慧性格倔强，但人聪明，机灵，又善于应酬，很快生意兴旺起来，并也有了孩子。菱和莲总算松了口气。
莲退休后，大女儿生意上需要帮手，就跟菱一起到了城里帮慧带带孩子，帮女儿一起打理生意。莲因为大半辈子与病人打交道，每天都与不同的人接触，而城里热闹的街道，每天面对进进出出的顾客，莲倒是很快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菱形格本来就内向，喜欢安静，又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所以到了城里后每天都是闷闷不乐。渐渐地菱的性格变得暴躁，没有耐心，动不动就与顾客杠上了，为此没少被女儿女婿责怪。菱很无奈，他太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念那片田野，但为了女儿，为了莲他不得不留在这里。
春天来了，就想着桑叶该长开了，蚕宝宝该孵出来了，秧田该播种了，麦穗该长浆水了；到了夏天就叨唠着竹林里的风比空调舒服多了，屋子后面的水蜜桃肯定被调皮的小孩子偷摘了；秋天更是伤感，收获的季节想念所有金黄色的植物，想念田埂上在阳光下闪耀的晶莹的露珠；到了冬天就开始跟两个女儿小时候一样扳着手指盼过年，因为过年了可以回家了。
莲和菱终于七十多了，孙子也上了大学。女儿的生意发生了不少改变，不需要像前几年那样忙忙碌碌。莲和菱的身体也没有避免地跟着潮流得了各种基础病，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莲还遗传了她母亲的心脏病，两个人每天靠吃各种药片来维持生命。
莲开始迷恋各种养身保健，每天一到点就守着电视看养身保健节目，并认真地做着笔记，但是每天的剩饭剩菜还是进了她的肚子。穿着十几块一双的运动鞋跑去听那些所谓的养身保健课程，最终就是掏了钱买了他们的保健品。
以为吃了他们的保健品可以不用大把吃药了，几天下来一点用没有，血压血糖反而更高了，才知道是上当。一辈子省吃俭用，到头来还是被这些不良商人骗了。
菱的记忆越来越差，总是转个身就忘了要去拿什么。他坚持每天去附近的图书馆看书，但看了什么内容回到家就忘记了。前年得了带状疱疹没有彻底治疗，有了后遗症，每天痛得侧夜难眠。后来虽然好了一点，但走路时还是感觉抽痛。于是走路时一只手总是摁着痛处，本来走路就踢踏踢踏的，这下走路更是像在跟鞋子过不去似的，整个脚没抬起来直接摩擦着鞋底。
有一天，莲弄丢了一张二十元纸钞，怎么也想不起掉哪了，心疼得很，于是慧帮着莲一起翻箱倒柜地找。菱也帮着一起找，像模像样地认真地在找东西。过了一会，他什么都不记得地问“你们在找什么啦？”慧呆住了，她突然想起来阿尔兹海默症。
慧看着已是满头白发、弯腰驼背的两位老人，眼泪来了。
发布时间：2023-06-26 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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