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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爸爸一个童年！
文/米小谷
爸爸是56年的，年龄已经六十有三，头发还是全黑的，精神头也好，所以看起来并不显老。这几年爸爸妈妈在姐姐和弟弟家常住，南来北往的，我跟爸爸妈妈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这次爸爸是9号从新疆到的宝鸡，16号又坐飞机去了广东。在宝鸡和老家停留的时间满共只有一周。这几天我跟爸爸商量吃饭、出发、行李的琐事，爸爸每次都认真地听我说完，然后说：“对！可以！好的！能行！”笑眯眯的。我心里直犯嘀咕，爸爸好像变了，不似以前那么倔强固执了！以前我让他带什么东西他都说：“不要！不用！你不管！啥都不拿！你不送我！”
记忆里的爸爸总是严肃刻板的，一天三顿喜好面食，总有许多看不惯的人和事，要么大声反驳，要么保持沉默，面色铁青。我们做错了事情也是一通大吼，不大的事情常常把自己气得直喘粗气，好几天脸色阴沉。爸爸活了大半辈子，日子多是艰难不顺心的。爷爷奶奶有四个孩子，爸爸排行老二。爷爷以前是教书先生，家里也算是书香门第，几个子女都入了学堂舞文弄墨，唯独除了爸爸。爸爸一天学都没上过，爸爸说他很小的时候要帮奶奶带比他小的叔叔和姑姑，等叔叔姑姑先后都上了学，爸爸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会哭的小孩有奶吃，爸爸就是不哭不闹，懂事的帮爷爷奶奶料理家里的大小琐事。文革时期，家里受到冲击，爸爸心疼爷爷奶奶供养家里辛苦，不到十岁就加入生产队当起了劳力，挣工分，随着成年人，一劳作就是一整天。有什么苦累都自己忍着，发给他的口粮他也舍不得吃，节省下来带回去给弟弟妹妹，看他们吃的高兴，他自己饿着肚子也高兴。看到叔叔姑姑考了好成绩，爸爸觉得自己忍饥挨饿，节衣缩食啥都值。他自己不讲吃，不讲穿，把自己的生活需求降到最低，勤勤恳恳的帮衬着爷爷奶奶，让一家子读书人吃细粮，穿体面，他自己是个粗人，怎么样都可以。爸爸是个大小伙子的时候，家里连他住的地方都没有，他晚上要去同伴的家里借宿，第二天便匆匆去上工，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爸爸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并没有赢得他在家里的丁点地位，家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的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他在一家体面人的眼里，不过是个只会死命蛮干，登不得台面的大老粗。那一刻，爸爸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真诚热爱变成了心酸和愤怒。
善良的人这个世界总不忍心看他的境遇太坏，在上无片瓦，下无铺盖，食不果腹的艰难岁月里，爸爸也娶上了媳妇，凭着一股子倔强自立门户盖起了两间土坯房。刚过门的妈妈并不理解爸爸，常常戳他的痛处：“为啥你家其他人都念书有工作，你却连学堂都没进过，你爸你妈就是偏心，人家根本就不爱你，就你最傻了！为啥咱日子这么难，为啥人家都大瓦房一座座住着，咱啥都没有！”爸爸绝不会跟爷爷奶奶去要公道，提条件，他从小就爱他的父母，理解体谅他们，他就是愿意将所有的苦痛都留给自己。可是当家人却把他的付出当做笑柄的时候，他的心得有多痛啊！他的父母不那么疼他，兄弟姊妹看不起他，连她的新婚妻子也不理解他，处处戳他的短处，揭他的伤疤。一个人得有多强大的毅力才能在这样的境遇里继续保持从善向上的能力。爸爸做到了！他跟着老辈人学起了编席的手艺，踏实本分的，教育自己的孩子要乐观向善，认真读书。我们小时候，读书是爸爸最看紧的事。我还记得二年级的暑假，电视上播着《新白娘子传奇》，隔壁电视的片头曲一唱我的心就飞了。可是爸爸就在院子里一条一苇的编席，我们坐在院子里用一高一矮两个长板凳写作业，谁也不敢离开。只能竖起耳朵听台词，不时偷偷瞄一眼爸爸！有一次考试考了一百分，一路小跑回家，一脚踩空从院子摔进了爸爸编席的半米深的窑洞里，鼻血直流。顾不上擦径直拿着试卷给爸爸看，爸爸连声说：“好！好！好！好！”眼里泪花直闪，抱起我说：“走，赶紧去把鼻子洗洗！”我知道爸爸看重学习，就努力地学习，只为了让他高兴。
那时候，别人都是三间的大瓦房，中间的厅房可以用来编席，只有我们家是两间土坯房，爸爸编席就在院子的树荫下，有时下连阴雨，爸爸心里着急，只得去借用邻居家的厅房编席。爸爸每次完了都会帮人家把脚地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把剩下的芦苇条给人家当柴火烧，可次数多了还是免不了要看人家的脸色。爸爸是个要强之人，盖房是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力，晚上，他眉头紧锁蹲在炕角想起了别的法子。过了一段时间，就有了我摔下去的那孔窑洞。我们家的院子挨着一截土崖，爸爸动手在土崖边挖出了一孔十米长三米宽的大大窑洞，成功解决了他没处编席的难题。窑洞安了一扇木门，冬暖夏凉，从此成了我们玩耍，爸爸阴雨天气编席的好去处，就是光线有点暗。爸爸安了一盏灯，只有天很黑了才开。
在亲戚朋友眼里，爸爸脾气执拗，似乎常年的生着气，我知道那是爸爸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一个勤劳善良努力博爱的人不应该一直生活在困顿和委屈里，他需要一股发自内心的力量驱使他，爸爸一直没有放弃。我们也逐渐开始理解爸爸，也更爱爸爸。爸爸开始主动跟我们讲述他心里的委屈和苦痛。早些年，粮食紧缺，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家里才攒些细粮。每年腊月二十一是大伯的生日，奶奶会做一顿面食，因为大伯是家里的大掌柜。然后腊月二十三送灶神，会烙白面锅盔祭灶神。中间的腊月二十二是爸爸的生日，奶奶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打粗粮搅团。爸爸最烦吃搅团，奶奶不以为然的说反正前一天的白面你也吃了，明天祭灶神的锅盔你也要吃，都一样，不能天天吃白面，过年就没啥吃了！家里每年腊月二十二都是吃搅团，无一年例外，爸爸从来没有在奶奶手里吃到一次他的生日面。爸爸说的时候已经是个中年汉子了，其中的伤心还是不言而喻。现在每年腊月二十二，妈妈都会给爸爸炒几个菜，擀又细又薄的长寿面，嘱咐爸爸多吃一碗，把岁月亏欠他的全都补回来。我们也都认真努力地学习，按着爸爸的教导善良正直乐观向上，在天蓝海北的不同城市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
昨天姐姐打电话嘱咐我带爸爸去办一下护照，说她这次想抽空带爸爸去台湾转转。我让爸爸带上身份证，爸爸说：“办护照要钱吗？不要钱就办，要钱就不办！”我骗他说不要钱。办证的时候，爸爸在护照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那是他一辈子仅会写的三个字！办证的小姑娘嘴甜地说：“叔，您可真有福啊，赶紧趁身体硬朗到处转转去！”爸爸咧着嘴笑了，神情快活的像个孩子！
我带爸爸和孩子们去水果超市，大宝说：“我要吃芒果！”小宝说：“火龙果！”爸爸指着一盒切好的榴莲说：“这个好吃，像奶油一样！”我心想，你们都好洋气，本地的水果都不喜欢吃，还是开心地说：“想吃啥就自己拿！”出了水果店，在门口的秋千架上，爷孙三个分享着自己选的水果，连连说好吃，只有我买的樱桃没人赏脸！
熬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如今爸爸心头的茧总算慢慢剥开了，透出伤心，透出委屈、透出失望、透出难过，以及千帆过尽的安然与从容。爸爸的童年是苦涩的，准确点说是没有童年，仿佛一出生他就是个大人了，不需要呵护和疼爱，只有他忙不完的活计，担不完的责任，过不去的艰辛岁月，受不完的委屈和苦痛。爸爸用他的一生向我们讲述了一个道理，人活着，没有什么委屈苦痛是受不了的，但是无论何时何地，自己做人的原则和秉性不能变！如今我们长大了，爸爸却变小了，越来越像个孩子，我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爸爸的笑也越来越多，不再拧巴、不再固执、不再倔强。我们愿意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去宠爱和照顾爸爸，补偿爸爸一个崭新的童年，让他晚年的岁月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喜笑颜开！
发布时间：2023-06-26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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