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是我的父亲。和大多数中国式父亲一样,总是寡言少语,即使是在家里,也很少能听到父亲说话。对阿大而言,唇齿之间的咀嚼好像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发声这个主要功能被慢慢淹没在咽喉之中。人类器官的进化在阿大身上戛然而止,似乎不可否认的是,还有些许退化。
农闲的时候,阿大喜欢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看来来往往的人,从不言语。同时,嘴里吐出一圈圈烟雾,脚下烟蒂零丁的火星,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若隐若现,我们的祖先依靠火种驱逐了黑暗,也驱逐了孤独。我想,那个时候的阿大是孤独的,或许我该陪他说些什么,不过,我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神经还未曾捕获那种触动。它是每一位父亲都曾经拥有的,也是现在的我未曾感受到的。
在饭桌上,阿大也很少说话,只能听见零零碎碎喝粥的声音。被焦烟熏黄的牙齿此时也仅仅用来填充自己的裹腹感,在牙齿的碰撞中,每一个字都是呼之欲出,但是又被吞咽下去。在我看来,阿大有点过于沉默。这种沉默隔绝了一切伤害,同时也抹杀了一切交流。对于物理上的疼痛,时间总会留下一层印记一道疤痕。我想,那种伤害对任何一个人来言,都是十分痛苦的,大脑感受到的疼痛,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特殊而消失,那来自于神经末梢的痛感,经过层层叠加,最终麻木在一个人的沉默之中。那种疼痛是被阿大所蔑视的。
阿大,是一个喜欢漂泊的人,但也是一个念家的人。每一次回来,总是大包加小包,塞得满满当当。有吃的、穿的,但就是没有阿大自己的东西。阿大对此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多年,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沉默。在那些我们一同相处的日子里,阳光正好,我从来都没有说破,阿大也从未提起。这是一种默契,也是父子间的一种交流,你说的,我未必都懂,但你埋藏在心里的,我一定都懂。因为你是我的榜样,我是你追随的一个影子。
那些不说,后来的我也经历了,那些沉默,是我离家到远方求学的时候,才开始渐渐懂得。那是对生活依旧热爱的一种沉默,那是蔑视一切苦难的沉默。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四分之一是依靠阿大生活的,我像仰望星空一样,仰望阿大。我想:我这一生都无法跨越过阿大的背影,阿大为我撑起了一片天。也正是在这生命中的四分之一,阿大的背后却没有人可以依靠。生活的重担压垮的是一个父亲的脊梁,却压不垮一个父亲的沉默。在那些被孤独所包围的时刻,只有自己可以拯救自己。从阿大的身上,我看到了他们那一代父亲的责任与担当,或许沉默是他们对这个时代最好的回答。生活的压迫能够驱使人走向绝望,但是希望又何尝不是从绝望中迸发出来的。你要相信:最长的路也有尽头,最黑暗的夜晚也会迎接清晨。
阿大,他们身上背负着那个时代独有的特征沉默,后来的时光中,我从阿大身上继承了这种特征。我想:这个时候,我可以说我长大了。对生活的不妥协,是我最终的归宿。父辈的沉默,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发布时间:2022-12-12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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