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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出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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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出远门

15岁那年,我带着满脸的稚气,肩挑着印花铺盖和羊角锄,撵在大人们的后面,第一次远离了家乡,去了湘西南的大山深处—靖县寨牙公社,修建国防公路。

出发的那天早晨,半百的父亲并没有因为我没有母亲,或者是因为我年龄尚小,儿要远行,帮我打点行装,或者叮咛几句关切的话。天刚露脸,他就牵着老黄牯到山背后的田垅里犁田去了。听见父亲吆喝牛的声音,我睁开眼睛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妹妹还在酣睡着,连家里那只黑猫都还在凉床上打着呼噜,屋里静悄悄的,那种远行前的冷静与寂寞悄然包围了我。

我进了厨房,在灶膛里生起了火,然后揭开冰冷的锅盖,把昨晚的剩饭和半碗剩腌菜统统倒在了锅里热着。这时,妹妹听见响声,也起床帮我张罗着,使我很快有了早饭吃。我刚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半,队上的蒋哥就站在屋对面的小道上嘞嘞地喊我了。我的饭还在嘴里,就扛着趁妹妹帮我热饭的空隙打点好的行装,匆匆向站在厨房门前的妹妹告了别,就与蒋哥到村上集合去了。

那个年代,交通极为不便,马路上半日也见不到一辆车。我们一个乡的几百名民工,只有像当年的部队行军一样,浩浩荡荡,沿着去广西的路线徒步而去。从家乡到靖县,全是黄色路面,秋日的路面尤为干燥,偶尔驶过一辆汽车,卷起漫天的尘埃,就像冬日的雪花飘落在身上,没走几个时辰大家很快就成为灰噗噗的“大灰狼”了。中途没有休息的时间,没有午饭吃,也没有茶水喝。走过洪江,进入高山林茂的南杆坡时,队伍就筋疲力尽地稀稀拉拉的了,前进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

走在我前面的蒋哥,拍拍他黄色挎包上的灰尘。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二个煮熟了的鸡蛋,看着我问:“你老子给你煮了鸡蛋吧?”我边摇头边答道:“我吃过早饭的,这时候肚子还饱。”蒋哥板着脸庞说:“还饱,讲给哪个听?”蒋哥边讲边把手上的鸡蛋塞给了我一个。我推辞不要,蒋哥就拽住我的手,往手掌心里塞。我犟不过他,只好勉强收下。我慢腾腾地吃完了第一个,他又霸蛮给了我第二个。吃完了后,蒋哥又把行李撂到路边的树蔸脚,拉着我来到了一个大岩石旁喝起泉水来了。那种时刻,吃了鸡蛋又喝起了凉凉的泉水,其滋味比什么都还舒服。

人是钢,饭是铁,吃了二个鸡蛋,脚上就真的不知不觉来劲了,迈起步子比开始长了许多。

从家乡到靖县寨牙乡,有300多里路,怎么走也得走二天。太阳接近落山时,打前战的同志就在路旁招呼队伍,有秩序地按营按连按排住到各个农民家去。蒋哥总是关心我,招呼我要撵着他。我也怕落队,怕失去什么,第一天的宿营地虽然离家只有100多里路,但瞅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仿佛离了家好远好远。所以,我把蒋哥当成最亲的人,总是不离他的身影。

第一天的宿营地,我与蒋哥被安排在一个曾经做过祠堂的老屋里。这屋很宽,地面还是当年做祠堂时铺的大块青石板,空间已被主人按需所要隔成许多间小房子。屋子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柴房都拾掇的熨熨贴贴,老百姓像接待当年的红军一样,热烈欢迎我们住他们的家里。到了片刻,热气腾腾的晚饭已装在木甑子里了,菜也用一个大瓷盆盛着,摆在主人的餐桌上,正待我们这些疲倦饥渴之极的民工们去享用。我与蒋哥把被子往早已捡拾好的柴房里一撂,就拿着自己带的碗筷打饭去了。那时候的粮食是有定量的,无论你肚子多么大,也只能够按每天的定量吃。吃完了你就得离开那个有诱惑力的地方。

许多精力充沛的,爱看景致的,吃了晚饭还要在夜幕降临之前,到祠堂背后去看隔着老远的山影,去倾听门前小溪流的潺潺流水声。而我与蒋哥仿佛对这夜幕中的山与水毫无兴趣,例行公事似的填过肚子之后,就把被子掀开,倒在上面不知到哪个世界去了。那真叫做无所谓蚊子折腾,也无所谓人声嘈杂,一觉睡到通天亮。

第二天,我再走的时候,猛然觉得脚板生疼。脱掉解放鞋一看,右脚板磨起了一个大水泡。我偷偷地跑到祠堂屋背后,找到了一蔸臭橘子树,扳了一颗刺,往水泡上一蜇,水泡就瘪了。然后赶紧穿上鞋,佯装无事,生怕蒋哥和大人们知道后,说我不中用。上路时,我咬紧双牙,狠心地踩下去,并且故意躲在蒋哥的屁股后面。但踩下去的那种感觉,随你怎样咬禁牙关,但还是掩饰不了由疼痛带来的微微瘸脚。这些表象,还是逃不过蒋哥的眼睛,他见我瘸起脚走路,便问我:“是不是脚起泡了?”我用很小的幅度点点头。这时蒋哥二话不说,顺手从我的肩上拿走了背包,揽在了自己的肩上,要我只拿自己那个发了白的小挎包。我再不好瘸着脚走,再疼也要装着无事,而且像有些人一样,走路的边边上,因为路边边上的土多草多,软软的,像海绵一样,减少了许多疼痛。

更糟糕的不是那天的走路,而是夜晚上厕所。站在厕所上面,蹲不下去,就像从髋关节和整个大腿里长出了一根刺。好在乡下的厕所都是木桶子加二块木板的形式,都是倚着猪栏安放的,我就凭着猪栏上面的那块横方,双手抓紧,才慢慢地蹲了下去,打开了“方便”之门。轻松之后,我不敢与任何人讲,也不敢与蒋哥讲,怕人耻笑。

其实,当晚我就知道了,脚起泡的髋关节疼的,岂止我一个人。很少走远路的大人们,也有不少人脚上起了水泡,蹲厕所非常艰难。而知道我的脚起泡的,只有关心我的蒋哥。蒋哥也不与别人讲。所以,那些脚上起了泡的大人们,竟自愧还不如我。还边走边开玩笑说:“你小孩子比我们大人们还要硬棒些。”我当然只是莞尔笑笑。

从家乡到靖县寨牙这300多里路,我们足足颠簸了3天。这3天足以让我尝到了离家的苦楚和辛酸。

从靖县城里一去,就再没有平坦宽阔的马路可走了,我们要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大山深处了。我们此次的目的,就是要在这真正意义上的大山深处劈山、填壑、架桥,修建一条适应国内战争的国防公路。所以,我们最后那天行走的路线,可谓是山高路陡,崎岖狭窄,莽莽茂林之地。

过了县城的渠水河,我们的队伍便顺着一条阡陌向县城对面的一座小寺庙方向走去。路颇窄,尺把宽,许是去庙里朝拜的信男善女踏出来的。我们到了山顶的寺庙前,顾不得回头放眼山脚那无限美好的田园风光,更没有兴趣去寺庙里参观平时难得一见的佛教文化。瞥一眼寺庙的外表,就急冲冲地朝寺庙那边更深的林子里走去。

那边山脚是一条窄窄的溪流,时浅时深地由林子深处湍急而来,小道就傍着溪流高高低低的穿过林子,丈量着大山的距离。

我们穿行在不见云天的林子里,老半天没有看见村寨人家,除了溪流从山涧中发出的跳跃声,还有偶尔在大树上“喳喳”叫的鸟啼声,剩下的就是松涛声了。也许是我们的队伍在县城修整了半天的缘故,也许是今天就要到达目的地的缘故,我们每个民工的精神竟然比前二天要好,精力格外充沛,没有一个落队的,也没发现一个瘸脚的,从后面朝前望去,竟像从电影中看到过的“向大别山挺进”的队伍。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陡峭的山势并没有减弱,树木越发见得更粗壮了。蒋哥告诉我:“这些地方的林子还是一片处女地呀!”我知道,蒋哥是说这里的树木还没有被人砍伐过的。我正抬头仰望这从未见到过的参天大树,忽然从林子深处传来几声清脆的牛铃铛声响,接着就是一声长哞,很像是在欢迎我们队伍的到来。刚闻牛铃声,走在前头的人就咧咧地喊起来了:“到了,到了。”听到喊声,我的脚下猛然间竟觉得松弛了。蒋哥也调转头,略带几分微笑的说:“你看见了吧?前面有寨子啦!”说话间,顺着林子的缝隙可以看见前面的大山脚下有了一片开阔地。青色的瓦屋,一排排的映入眼帘。前面还有一座“风雨桥”横亘在溪流上。队伍前面的几个人已穿过了“风雨桥”,正向寨子里走去。

我走到“风雨桥”上,透过栅栏朝桥脚的上游望去,几个翘着屁股缀着黑色头巾的苗族姑娘,正在潺潺的溪边浣衣。她们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觉得稀奇,她们仍旧旁若无人地蹲在大岩上洗衣濯足,似乎这样多的队伍走进寨子已不是第一次了。

当我通过了“风雨桥”,完全从林子的深处拱出来时,觉得眼前的寨子蛮大,正如我在家里听那些闯过世面的人讲:苗寨好大好大,连连牵牵,跌跌宕宕,一个寨子起码有上百幢房子。视线再往上移动时,寨子南端的一幢老屋,它的檐角上竟然飘着一面红旗。我想到了,这里绝对住上了先于我们来的民工队伍。那面红旗就是标志。

我们很快走完了一爿田垅,踏进了一条青石板路,它直接伸向寨子腹部。打前战的人早已在寨子中间的一幢屋前把队伍截住了,他们在大声地招呼着每一个挑担背包的民工。民工们在缓缓地移动着脚步,然后按照那些人的吩咐走向自己的营地。终于轮到我们村了,我急于想了解我们将住上一个什么样的屋子。正在凝惑之中,随着村上的大人们,随着蒋哥,也随着一个陌生人,我们走进了一幢五柱落脚的百年老屋。

老屋虽然很旧,脸盆粗的柱子和墙壁由于时代的久远而被时间残蚀的沟沟壑壑。但屋子空挡颇高,宽敞明亮,仍然不失一种牢固结实的感觉

我开始以为会安排我们住到哪间正房里去呢?可惜我想得太天真了,开始领我们进来的那个陌生人,要我们在堂屋里休息片刻之后,他就扛来了一架丈多长的木梯子,架在了地面与天楼之间。随之,他就把我们领到了他平日里放些杂物的天楼上去了。

天楼上还没有清理和整理过的。除了横七竖八的杉木料、杂木料和一些稻草、高粮秸外,其余就是老鼠家族的世界了。整个天楼很脏,黑黢黢的悬挂物就像冬日里挂在树梢上的冰凛子。我们十几个民工卷起袖子,先是一边整理,一边清扫;然后到溪里打了十几桶水,反复擦洗,一直擦洗到日头落了山,我们才在上面铺起了连山铺,才有了我们的栖息之地。

这条谓之“国防公路”在我地区的线段,南起通道城南,北至靖县城东。南北两端同时开工。那人山人海施工的场面决不逊色于大跃进时代的修水利,全线轰轰热热,场面尤为壮观。

那时候,民工的编制按县、社、大队编成团、营、连。任务也由团向总指挥部领取,然后再由团分配到营,由营再分配到连。连队就是最小的单位。我听人家说任务当然是按民工数分配的,但具体的施工地段则有人开玩笑说是抓阄定的。我们连的任务就分配在离寨牙公社八公里远的一个地方。主要工程就是要在一座陡峭的大山上劈出一条公路来,把路拉直,把弯道减小。总长度大约半里路。

站在我们即将动土的工地上,往两端的尽头望去,山上的参天大树都被斧、锯吞噬了,绿荫不复存在,好远好远的山边都是黄土一片,好像一条黄色的毯子从山那边铺过来;耳边时而还有隆隆的岩炮声传过来,乍一听,还有点像尚未结束的“文革”武斗的炮声。蒋哥告诉我:“那边的队伍大概来了好久了,山都劈下来一半了。”

来到寨牙的第二天,除了炊事员和后勤人员外,其余的统统都上了工地,我当然也不例外。我们去的时候路基上的树木已被人砍倒,留给我们的只有二种事:一种是打炮眼,放岩炮;一种是拿铁锹上土、挑土、抬岩,也就是说拉通路基。这些工夫除了年龄较大的和年龄较小的不用轮换外,其他的人是要半个月轮换一次的。像我就不要轮换,毕竟只有15岁出头。我被分在岩炮组打炮眼,相对来讲比担土、抬岩要轻松些。

打炮眼,一人掌钢钎,一人抡大锤,两个搭档基本上是固定的。当然,这种搭档并非要许久时间的磨合才行,而只要半天,甚至个把小时的配合就行了。我的搭档是比我大四岁的蒋哥。他是有经验的人,曾经到过修水利的工地上打过炮眼。

抡大锤除了要用力外,还要讲点技巧,那就是稳、准、狠。若锤子打不中那半平方寸的钢钎头,那准会把搭档的手打伤;若怕打伤手而不用力,则半天也打不好一个炮眼。掌钢钎的人要掌稳,不要随意摆动,而且还要一锤转换一个角度,方能使炮眼进得快。

打炮眼的要从半山腰上开始。上路标离下路标有15米高的距离。我们站在上路标处往下看,虽然只有15米高,但从下路标到山脚还有30米高,且坡度陡峭,让人毛骨悚然,心里只发怵。

第一天开工时,我抡大锤,蒋哥掌钢钎。我们选择了脚下是一块万无一失的“生根岩”后,就凭借它的稳固在一处油壳岩上“叮叮当当”地打起来了。

首先,我们只用一根两尺长的短钢钎打。钢钎都是锻工淬了火的,锋快,但我几锤打下去,那光滑滑的油壳岩上仅仅是一个浅浅的印子而已。蒋哥说:“你的力气用得太小了,这样打半天也打不好一个炮眼。”蒋哥的话刚出来,我的脸就刷地红了。其实,我也知道力用小了。但力气用大了打不准,又会把蒋哥的手一锤打伤的。接着,我又打下去,但打下去的那一刹那,不但使不起劲,而且比开始更小了。蒋哥一边掌着钢钎,一边对我说:“你不要紧张,先看准,第一锤轻点下去,第二锤照着第一锤的弧度打下去,准了,第三锤就使劲打……”我照着蒋哥讲的要领,慢慢的摸索,虽然沁出了一身冷汗,但真还管用,一锤打下去,不偏不倚重心刚好落在钢钎的中间。这时蒋哥及时表扬了我,他说:“很好,就是这样打!”我听了很高心,觉得自己不笨,学东西很快。

其实,打炮眼很简单,是一个熟能生巧的活,只要有力气,就可以把它干好。掌握基本要领以后,我又不断地摸索,不断地观察别人的打法,使之掌握了打炮眼的一些基本要领:除非特殊地点,双脚要一前一后,形成马步位;大锤捏在手上,以肩膀为圆心,从头至脚,从前至后,划一个大圆,钢钎就是圆上面的一个点。只要手臂不乱摆动,大锤准会落在钢钎上。

第一天我们只打了三只炮眼,比别人少打了两只。但到了第二天,我的大锤就可以左右开弓了,别人打五只,我却打了六只。虽然只是一只不起眼的炮眼,但足以证明我已经掌握了打岩炮的技术。

学会了打岩炮的同时,我又学会了放岩炮。这是一件要掉脑袋的事,弄不好会把性命搭进去。这个地方地形特别,炮手把炮眼里的炸药、导火线点燃后,不能往两边跑,要迅速跑到比炮位高十几米远的安全地带躲起来。如果手脚不灵巧,跑的速度没有导火线的燃烧速度快,那铺天盖地的岩石会把自己炸得粉碎。我与蒋哥的手脚都很灵巧,在那磕磕绊绊的乱石堆里跑起来,像跑平地一样,飞快。于是,我与蒋哥基本上包揽了放岩炮的活。不但保证了放岩炮的质量,没有哑炮出现,而且使许多胆小鬼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不仅点炮我很在行,我还很会镏钢钎。有些人镏的钢钎,打不了几个炮眼就钝了,而我镏的可以打上一天。许多人都找我给他镏,因为我镏的钢钎使用起来省力、省时、锋快、比别人的经打。

有时不需要打岩炮时,我们打岩炮的全体民工就会去担土、抬岩等。那些被炮轰下来的石头有些足有四五百斤。有些人看见就故意躲开它,但我碰上哪块抬哪块,免得人家讲闲话,戳脊梁骨。

在工地上搞贯了,也有很多趣味。大家侃山侃海,聊天聊地,吹吹牛,说说男人和女人的事。一些20几岁的老哥们,兴致来了,就对着茫茫大山唱起家乡的山歌来。歌声响起,过路的侗姑就会停下脚来听,自己的疲劳就会在歌声中烟硝云散了。

但一到了晚上,时间就难熬了。那里没有电灯,老百姓的照明还是沿用着千百年的那种松柴膏。我们住在天楼上,虽然山里有许多松柴膏,但为了安全,松柴膏是绝对不能用的。那时的中国很穷,农村更穷,没有一个民工有收音机,电视机看都没有看到过。夜幕降临了,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只有钻进被窝。大半夜的时光,只能在黑黢黢的夜幕中捱过。

特别是夕阳下山的时候,那种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就像大山里的黑夜把自己包围了一样,那颗心都要被憋出来了。初进山的半个月,每每吃过晚饭,我就要独自跑到屋背后的林子里去,观看树梢上最后那抹夕阳。我总是这样遐想:夕阳落山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想到这里,我就会情不自禁的哭,想父亲,想哥哥妹妹。想过哭过之后,趁着朦胧的夜,沿着小路,躲过别人的眼睛,悄悄地回到被窝里继续想,想家,想学校,也想工地……

在那里,我们个个都睡得特别早。除了没有电灯让我们睡得早外,更让我们睡得早的原因,是那三更半夜就“咣咚咣咚”响的舂米声。那地方由于没有电,也没有碾房,每天吃的大米,都得靠主妇们每天三更起床,用石臼舂。三更时分,正是夜深人静好睡觉的时候,但为了吃饭,主妇们才不管我们这些“客人”们,照平常一样,三更就开始舂米了。每天都这样舂,舂两个多小时,天亮了,米也舂好了,正好煮给家里的人吃。

舂米那种既尖刻又沉重的刺耳声,在三更之夜响起,不仅是我们住的这家声音清晰可听,就连全寨子的舂米声都会远远地传过来。那此起彼伏的响声,就像一种“催工”的交响曲。你还睡得下去吗?但又不能起床上工地,天还漆黑,只有躺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慢慢地“欣赏”吧!

把舂米声听完,我们就要起床吃饭了。我们在家里吃两顿饭,中午饭由炊事员送到工地上吃。那时候的饭是要定量的,每人每餐半斤,由于油水少,加上工夫重,也只能勉勉强强填饱肚子。大家无需排队,炊事员把每个人的半斤饭都打在钵子里,菜也打在饭上面。不由得你选,都一样多,自己去拿一份就行了。饱也罢,饿也罢,就只有那么多,吃完了你就得离开那个地方。菜的花样也很单调,每餐就一个菜,不是辣椒炒胡罗卜,就是辣椒炒冬瓜,不是白菜就是南瓜。牙祭每半月一次,要用民工团上的证明才能到县肉食品公司的供应点上买到,也是每人半斤。每每遇到这样的好事,好酒之人就要到临时供应点上打几两,相互猜猜拳,以此求个快活。不嗜酒者,嘴巴吃得油腻腻的,站在旁边看热闹,把高兴写在脸上。

这条国防公路,除了有成千上万的民工外,全线到处还驻扎着解放军。他们不像我们老百姓住在农民家里,而是在大山脚、溪流边的空平隙地上,支起了顶顶帐篷。一个班一顶,就地形而支。棚内,“一”字形摆开的竹架床上,被子四角见方;牙刷杯子、脸盆毛巾在支架上各就各位;黑色冲锋枪整齐划一地挂在墙的一侧。好一个绿色军营。去了几个月,除了在工地上常常可以看到四个口袋的军官和两个口袋的战士,三三两两地从工地上经过外,最多的就是在他们的帐篷前看电影时的队伍了。他们每个星期都要放几场电影。虽然他们没有邀请我们去看,但我们躺在天楼里,一听到军营旁的高音喇叭叫,我们就知道部队在放电影了。民工们就会蜂拥般地朝那儿奔去。哪儿好就站哪儿,伸长了脑袋,看得津津有味,第二天还在回味电影里的故事情节。

我过去不了解部队,也不了解军人,但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使我对军人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那是一个假日,我与三个老乡到离寨牙三十多公里路远的东山镇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赶上了一个战士。他担着一百多斤重的大米,嗨哧嗨哧地回部队。看他被一百多斤的担子压得气喘嘘嘘,特别是他个子又小,换起肩来双脚只发颤,显得好沉好沉。我们几个都过意不去,都想帮他担。但无论我们怎么说,他都不肯把担子交给我们,反而比开始走的更快了。但他越是不肯,我们越是要帮他担。于是,我们几个人就上去拽住他,想把他的担子抢过来。这下他急了,反而向我们求情:“同志,担米是我的职责。你们平时修路也很辛苦,我怎么能让你们给我担呢?”我们三个抢着说:“不要紧,我们军民一家人吗!”说了,硬要把他的担子抢过来。这下他站住不动了,脸上的汗水像水流下来,神情极严肃地告诉我们:“同志,这是我们部队的纪律,不能随便要地方的同志帮我们的忙。我现在还可以担。谢谢你们!说完,向我们敬了个礼,把肩一换,又担着他那一百多斤的大米,飞快地跑在我们的前头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向往部队,向往当一名军人。但命运多舛,在寨牙修路时我躲过了部队首长对我年龄的目测,可体检时医生说我是x腿。身体的不合格,破灭了我从军的梦想。不到长城非好汉。第二年,我又参加了村上的适龄青年的体检。这次体检上了,高高的个儿,脸盆粗的大腿,一看就是副硬朗的身架。让接兵部队的首长好生欢喜。但过政审关时,舅舅的社会关系问题将我永远卡在了军营之外。

考兵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年关到了。我们的国防公路也在五个月的隆隆炮声中,终于展现出了它宏伟的雏形。站在公路对面的山顶上,视野之中的绿色莽原,就像飘过一条黄色的绸带,美丽极了。该劈的山劈掉了,该填的沟壑填好了,溪流上游被另一个团的民工,架起了一座可以通过五十吨大卡车的石拱桥。只有那座风雨桥,作为一段历史、一种景致,也作为寨子通往外面世界的主要交通设施,它躲过了公路这一现代文明的糟蹋,永远点缀在青山绿水之中。

公路虽然还是毛坯。但四面八方挑担赶路的徒步者,都面带微笑,享受着现代文明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他们再也不要从那杂草丛生的小径上攀行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从自己的家门口,从这千年古寨中兴高彩烈地坐汽车到县上去了。到时候,这条国防公路就真正成了他们家乡改变自己的梦想之路了。

春节前,我们带着完成任务的喜悦就要回家了。临走前,我站在生活了半年之久的老屋前,忽然觉得自己长成大人了。不仅是我的个子高了一截,更重要的是这里黑黢黢的天楼,连连牵牵的床铺,钵子盛的半斤米饭,还有那隆隆的岩炮声、钢钎声,和民工们的山歌声,丰富了我的阅历,锤炼了我的意志,撰写了我平淡人生的扉页,迈开了我人生的第一步。

                         

发布时间:2019-07-24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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