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柳风熏得人欲醉,有一浪一浪的雏鸭开始奔向水暖的河塘。
让人想起苏轼那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暖暖的地气,和煦的柳风,清澈的河水,绿油油的水草下,浅浅的河塘边,一群一群的蝌蚪,像一滩一滩水墨,捧一捧,滑滑的,像蠕动的黑色精灵;旁边,经冬的螺丝已悄悄游出一道痕迹。
那时节,村里就有一拨一拨的雏鸭售卖人,有时是挑着一付竹箩筐,有时是自行车后座改装的架子,上面放着长圆形的箩筐,里面是老远就能听到的雏鸭鸣叫声。大家都知道,一年一度的鸭苗季节来了。
小鸭子特别的可爱,往往不是大人,首先是村里的孩子听到叫卖声,从一家一家屋里跑出来,围着卖鸭人的箩筐,看着一挤在一起的雏鸭,绒绒的,黄黄的,眼神里透着晶亮的好奇和喜悦,手开始发痒,都要上去摸一摸。卖鸭人一边赶,一边喊:不能摸,会盘死的,去叫你们家里人来买,八角一只。
这是许多年前的场景了。
那时女儿还小,也是特别喜爱。有一年回老家,和一群孩子一样围着箩筐不走,拉着奶奶要买几只,母亲用一个废旧的纸盒装着,放在我们卧室的桌子下面。女儿猫着腰,整日守在桌下,一会摸摸,一会抓在手中,雏鸭惊恐得呀呀叫个不停。到了晚上,气温下降,雏鸭瑟瑟发抖,母亲便特意将一个灯泡拉到桌下,给绉鸭取暖。暖和了,雏鸭慢慢不叫了,挤在一起,半睁半闭着杏眼,一直看到很晚,女儿才肯离去。
到了白天,一群孩子都将雏鸭捧到晒场上,把雏鸭放开,雏鸭四处探索奔跑,孩子们快乐无比,满场地追着雏鸭,抓进来,放出去,放出去,又抓进来,鸭声和着笑语,弥漫了菜花映照的乡村。
黄黄的鸭子,沉浸了乡村的梦。
我有个老表,因为学手艺不成,就去挑鸭子,整个春天都在卖,家里的杂七杂八开支,田里的化肥农药全靠它。每次卖完了就去专业炕房拿,脚步吆喝声遍及江南,常常三过家门而不入。
挑鸭子非常辛苦,因为是雏鸭,路上进食不多,要尽快卖完,否则就会不断死去。到了晚上还要保暖,所以担子上还要带床破棉胎。走村窜巷,风餐露宿,一走就一二十天。
有一年走到南京,我见到他时吓了一跳,蓬头垢面,简直像个野人,浑身上下肮脏不堪,不知多少天没洗澡,我腾出床铺,他坚持不睡,他说挑鸭子的人,走到哪睡到哪,浑身都是鸭臭味,硬是在我租住的大厅球桌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上路了,他说这趟卖完还有一趟,挑鸭子季就过去了,挑完了鸭子再出去做手艺。
油菜结籽的时候,有人家就把渐渐长成的雏鸭赶下水。三五只,七八只,仿佛天性,鸭子见水就如同回到故乡,摇头摆尾,一片欢呼。忽然想起一冬未曾沐浴,在畅游一圈后,小鸭子便站在蝌蚪和水草边边,伸头翅尾抖身,尽情戏起水来。看那认真劲,仔细梳理着身上的绒毛。或许它知道,这一身的黄披风很快就将脱掉,与水为乡的日子就正式开始了。
这时节正是烟雨空蒙,农人们在自家的门口,悠闲打理着春耕的农具,准备农忙。孩子们开始进入竹园,找细长的竹子,将它们修理干净,然后寻一根长绳栓着,绳头再系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那是赶鸭子必备的工具。
一场淋漓的春雨,父辈们身披蓑衣,手扶木犁,挥鞭催动起劲的水牛,一深一浅走向田野深处。后面,正是闲来的孩童,用竿子赶着渐渐长大的鸭群,成为了春风田野里一幅温馨的美景。
这些埋头刺食的雏鸭,成为秋后丰年庆贺的美味。而黄黄的,绒绒的身影,则鲜活在一茬又茬人的记忆里。
发布时间:2022-03-13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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