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

小玉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仿佛是一段传奇，但说者说，这件事就发生在他家二太爷的身上，言之凿凿，不容你不信。因感动而记之。
题记
醉仙楼
光绪25年，安庆府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的一个雅间里，杨再恩与府尹大人对酌已经近一个时辰了。
两个人已经喝到了八成。酒酣之际，府尹大人开口了：再恩仁弟，今天是你请我喝酒，我倒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仁兄，咱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年半载的了，哪里有帮忙之说？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有话请讲。
老弟，你啊，常年在咱们安庆做生意，家眷却远在颍州，日常生活也没有个人照应。整天送往迎来的，也难得吃口合扣的饭。怎么样？我保媒，给你娶个小吧？在安庆照顾你的生活，颍州那么远，家里不会知道的。
仁兄，你这哪里是让我帮忙，你这是为我锦上添花啊！不过
你先别慌着不过，等我把话说完。来，我说话之前，咱俩再碰一杯。说着举起手中青花瓷酒盅，与杨再恩端起的同样的酒盅，砰一声脆响之后，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老弟，你知道的，我跟前有一个使唤丫头叫小玉。她原本是我老家一个佃户的女儿，母亲有病花了大多的钱，都是从我这儿借的，最后母亲的病也没看好，钱也花得没了影。我跟她父亲说，不必着急，有了就还，没有就算了，她的父亲是个刚直的人，怎么也不肯，非要让女儿到我家来做使唤丫头抵债，也算给闺女讨个活路。
小玉，你是知道的，这孩子长得漂亮，人也乖巧、聪明，有脑子。我难免对她有些偏爱。正是这个原因，小玉成为了我们家不安生的根源，我家那位夫人要死要活地非要赶小玉走。让小玉上哪儿去呢？我找不到一个放心的人家，我是不会让她离开我的。我思来想去，觉得，到你跟前，我比较放心。你年轻，与小玉比较合适。虽然小玉做的是小，以小玉的身份，到你家，也没有委屈她。你经常到我府上来，小玉经常见你，这事我问过小玉，她也同意。
不，不，不府台大人，我哪能夺人之爱啊？再说
你就别再说了，你的再说我知道。你这不是夺人之爱，你这是成人之美，小玉到你跟前，正是我的爱，我压根从来就没有想过让小玉做我的小，在我心里她就是个闺女。但是夫人不信我，容不得她在我跟前。什么都不要说了，后天我把小玉领来，还在这里，我亲手交给你，你得好好待她，她在你跟前受了委屈，我可不愿意。
海仙居
小玉就这样来到了杨再恩的居所海仙居。
杨再恩是颍州府淮河岸边淮岸杨府家的老二，早年留学日本，将居所命名为海仙居有以作纪念的意思。留学前就已经结了婚，并生有两个儿子。回国后，因为留学时的同学关系，就来到了安庆府做典当生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安庆城也就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经常走动于上流社会，包括府尹大人也经常是他的座上客。就这样他才请得动府尹大人，也才能与府尹大人称兄道弟。
杨再恩的海仙居与府尹大人的府邸相比小多了，有些类似于洋人建的别墅，但揉进了很多中国传统建筑的元素，坐落在安庆城有名的大湖岸边，后面是一片树林，前面就是大湖的湖面，周边散散落落地坐落着几家有钱人的别墅。很显然，这是一块商人的集居地。
小玉也算是杨再恩的熟人了，毕竟在府尹大人的府上多次见过面的，加上小雨生性上的落落大方，来到海仙居便如同来到了自己的家，没有一点扭捏和生分。
杨再恩把佣人叫了过来说：这是府衙大人家来的，叫我哥，你们以后就叫她少姑奶奶吧。佣人们齐声喊：少姑奶奶好！弄得小玉眼睛瞪着杨再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忙不失迭地说：不，不，咱们大家都是一家亲。无心自然的一句语说得一群底下人心里暖呼呼的。杨再恩接着说：她叫杨小玉，以后你们叫她玉姑娘也可以。总之，从今天起，她就是咱们海仙居的二当家的了，我不在的时候，海仙居就是她说了算。好了，你们都忙去吧。吴妈，你给小玉收拾一间房屋，收拾好后来叫玉姑娘。
底下人退去后，杨再恩对小玉说：我们杨家弟兄四个，没有姐妹，你就做我的小妹吧，你不嫌弃吧？
小玉又困惑又感激，困惑的是原来说定的是来做杨再恩的二房的，本来她是宁死不做二房的，但说是给杨再恩做二房，又考虑到自己的身世和家境，又加上凭他对杨再恩的了解也就答应了，不知为什么杨再恩现在不让她做二房而让她做妹妹了？感激的是杨再恩是这么地尊重她。但这些都是在心里想的，到了嘴里却成了：反正我是杨家的人，怎么都行。
杨再恩说：小玉，你别多想。我不是嫌弃你，我不能误了你的终身。以后碰着合适的，我把你当做亲妹妹给嫁出去。不过，在府衙大人那里，我们不可兄妹相称，还是得装着像夫妻，大人的面子是薄不得的。小玉满眼噙着泪花说：反正我是杨家的人。杨再恩说：对，从此，小玉就是杨家的人了。说话间吴妈来叫小玉了，小玉说：杨大人，我走了。叫错了，叫哥，叫！小玉这次有些扭捏了，唏嘘了半天，最终还是：哥，我走了。
小玉毕竟是在府衙大人府邸上住过几年的人，加上她天资聪颖，料理起海仙居来易如反掌。小玉从内心里感激杨再恩，在杨再恩面前她觉得自己像个人了。府尹大人对他也不错，但是那种不错里总含着某种企图，让小玉十分不舒服，虽然府尹大人收她做小她也认了，不会去反抗，但必定不是她心甘情愿的。杨再恩的态度才真正让她感到他内心的那种纯正，这种纯正让她感到了做人的清爽。
小玉发自内心地想把海仙居给打理好。自从有了小玉的打理，海仙居有了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每一个来到海仙居的客人都惊讶海仙居为何会有这样的天地。大湖的周围那多别墅院落，没有一家赶得上海仙居的整洁、大方、干净、雅致的，包括院子里的花草，草也比别人家长得茂盛，花叶比别人家开得艳丽。
一天，杨再恩闲来无事，走到书房，展开墨宝，开始练起书法来。小玉走了过来，随便地说了句：哥，这个天字写得好！杨再恩感到很惊讶：小玉，你上过学？没有，在大人府里天天看，认得了几个。那以后，我来教你。说干就干，杨再恩拿来了一本蒙学，教了小玉一页。第二天，小玉不但全认得而且都能够写出来。再教一页，第三天她又全都会了小玉上学如吃书，学得飞快，一年功夫下来，常用字她全都掌握了，一般的书基本都能够读了。接着，她开始练字，一年下来，她的字写得一般读书人都赶不上。
自此，小玉也算是一个读书人了。这一年，她才20岁。
驰骋商场
有了小玉做内助，杨再恩彻底摆脱了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地扑在了生意上。有小玉在海仙居，杨再恩身上像是打了鸡血，时时刻刻精力充沛，精神焕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生意越做越红火，整个安庆地区，典当行业的业务量他占了约80%的份额。有人向他建议，要把生意做到外埠去，安庆没有空间了。
杨再恩想，这个建议是有道理的，份额已经占有80%，接下来还能怎么样呢？但是问题是，安庆的生意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小玉，行，肯定行！杨再恩自己对自己说。
晚饭结束，小玉正要起身离开，杨再恩叫住了她：小玉别慌着走，我跟你商量件事。两个人一起来到客厅：小玉，你坐。杨再恩坐下后也示意小玉坐下。什么事，这么一本正经的？小玉在没有别人的时候从来不喊杨再恩哥，几年过去了，杨再恩在小玉心里越来越不是哥了，但是她尊重杨再恩的选择，什么都不曾说过。
小玉，自从你来到海仙居，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好了。
生意是你的本事，跟我啥关系？
别的且不说，你来到后，这海仙居一摊子，我什么心都不需要操了，解除了我的后顾之忧，让我一心一意地去做生意了。这个放在一边，咱不说。今天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想把生意做得更大，我想到蚌埠去开设咱们的分店。
那咱安庆的生意怎么办？
今天，我跟你说的正是这件事。
你说吧，让我干什么？只要我有本事办到的。
我想把这儿的生意全交给你。
我？那不行，这，我可没有本事。虽然，你们谈生意的时候你常常让我在跟前，我也是只知道点皮毛，现在，这么大的生意一下子全交给我，你又不在身边，我哪里做得了？不行。
小玉，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行。做生意有三：一是人品要好，二是人要精明通透，三是要人有点文化。只要具备有三点，生意一定可以做得好。这三点，你现在都具备。不要说了，从明天起，你就跟我到总店去，先跟着我熟悉一下，一个月以后，我就去蚌埠，这里就归你管了，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他们一起来到总店的时候，安庆城各分店的当家的，总店的副手都已经全部到齐了。杨再恩示意大家坐下后说：今天叫大家召集来，我是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从今天起，咱们的总当家就换为杨小玉了，我退在后面专做董事长。杨小玉，大家比较熟悉，我家妹妹，以后大家多多支持她的工作。以后，我们这个公司的事，她说了算，一般情况下，不要请示我。好了，就这些事，没有别的事，大家伙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吧。
杨小玉就这样走马上任了。一个月的时间，公司的运作机制与模式，杨小玉都完全熟悉了。只是业务上，她还不完全内行。
典当行业的业务不是很容易熟悉的，很多时候要靠经验积累，杨小玉的经验太少了。好在有一个副手在旁边。副总经理叫毛文宝，人如其名，他在典当行业内是一个数一数二业务通，是杨再恩精挑细选选到手的，多年来成为了杨再恩驰骋商场的得力助手。有他在，杨小玉在业务上就不怕。
一个月后，杨再恩按时启程了。安庆的生意是真正地落到了杨小玉的身上。在杨再恩启程后的第三天，晚上，小玉请毛文宝吃饭，三杯两盏之后，小玉对毛文宝说：毛哥，我知道，杨家的生意至少有一半是你赚来的。
玉总，你别这样说，这都是杨总的功劳，我只是个帮手，我感谢杨总对我的赏识，我为他，愿意肝脑涂地，所以，玉总你就别这样说了。
这就是你的人品。可以不说，但是，我心里必须有数。光说在嘴上不行，我决定，从这个月起，你的薪水之外，每天我们公司赚的钱，有你10%的股份，到月结算。
不行，不行。这可不是件小事。再说，我也不是仅仅奔着钱来的。
我知道，你是奔着杨总来的。但，如今杨总去外地了，我，一个女流之辈，而且，你对我也不够了解，我值不值得你辅助，现在你心里也没有谱。杨总说过，现在我说的算，不需要跟他汇报，就这么定了。你安排账房，每一天无论早晚，都要给我一个账房报表，我要看一天的经营总额。
小玉的这一举动是毛文宝始料不及的，他也因此而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的心里想的一年半载后杨总会调他去蚌埠的想法立即烟消云散，死心塌地为小玉做生意服务了。
有了毛文宝死心塌地地帮忙，小玉如鱼得水，生意做得更大。在安庆，除了杨家字号的典当铺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典当铺。其他典当铺纷纷举迁到了外地，寻求另外的生机。他们知道，在安庆，有杨小玉在，典当生意就没的做。
再恩得病
杨再恩了无牵挂地来到蚌埠，凭借他多年的典当生意经验，加上几个抵实的人脉关系，很快就开出了杨家老字号安庆埠外第一家分店，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很快就成为蚌埠城里最大的典当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正在生意做得如日中天的时候，光绪三十三年的冬天，杨再恩咳嗽不止。咳嗽了一个冬天，看了多少医生，吃了小山似的药，也没有止住他的咳嗽。到了春天，杨再恩的咳嗽见了红，医生说，你的病很麻烦，一时半时恐怕难以治好，必须休息、静养，不能再劳累。
杨再恩也感到力不从心了，自己没有气力来操心生意上的事了。于是，他就来到了安庆见小玉。他对小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自己的病情。然而小玉听到之后，已经是如五雷轰顶了，顿时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一句话就是：必须治，必须治好，把店铺卖了也必须治好。
杨再恩说：小玉，没了健康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道理我能不懂吗？我会好好地医治我的病的。今天我要跟你谈的不是治病的事。我想跟你谈的是，我要回家治病了，往后生意上的事，我一点都不能再问了。现在，我们有安庆、蚌埠两地的生意，必须有人来打理。我的想法是，这两处都由你来统管，一处设一个总经理，你做董事长，怎么样？
只要你好好治病，你让我干什么都行。生意上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赶紧回家治病，明天就走。
临终遗嘱
杨再恩第二天就启程回颍州的淮岸杨府了。杨再恩之所以没有到更大的城市去看病而回到了家乡颍州，因为他从医生的口气里听得出来，他得的病是一种不治之症痨病，只能静养延长生命，而绝无痊愈的希望。这一点他谁都没说，连小玉都给瞒哄过去了。但是，他的病一天天再加重，虽然病情在回家休养之后发展要慢得多，但还是在一直朝更坏的方向不断发展。杨再恩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很有可能头天晚上躺下第二天就再也起不来了。他必须提前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好，于是他就写下了带有下面内容的遗书：
杨小玉是我在安庆认的妹妹，我死后必须通知她。安庆与蚌埠的生意，有一多半的功劳是杨小玉的，所以我死过之后，这两处的店铺全由杨小玉安排，一切听她的
遗书写好后，他把大哥叫来，把自己的病情详细地告诉了大哥。大哥听后惊讶得满脸失色地说：你怎么不早说？无论如何也得治啊？
杨再恩说：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这病能治好吗？治不好，为什么还要往里边扔钱呢？不如留给后人办点正事了。今天我叫你来，一是把我的病情告诉你，你心里有个准备；二来是，我写了份遗书交给你，我死了以后你再拆开看，一切都要按照我的意思办。算是我托大哥的最后一件事。
大哥，我还有一个家里人谁都不知道的事告诉你。在安庆，我认了一个妹妹。这个妹妹本来是府台大人送给我做小的，但我只是认她做了妹妹。这些年来，咱们杨家的生意多亏了她，没有她就没有咱杨家的生意。你弟妹的个性你是知道的，所以这事我一直瞒着家里。我死过之后，你一定要通知到她。她虽然没有来过咱们家，但是她对我们家非常熟悉，都是我经常跟她唠嗑时介绍的。
杨再遇满眼老泪地看着自己的二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二弟安心养病，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再劳神。相信大哥，大哥不会让你抱恨终生的。

小玉殉情
宣统元年，也就是杨再恩再回到颍州府一年多一点之后的春分节气过后不久，天还有些冷，树叶有的还没有抽齐，花儿也没有尽情的开放，草叶也没有完全将地皮盖住，留下的是处处斑驳。
杨再恩的病情日益加重，渐渐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弥留之际，他对夫人、孩子说：我死后，一切安排都要听大哥的。然后望着站在床头的大哥说：大哥，别忘了我嘱咐的话！这话说完，杨再恩就再也没有说话，半个时辰后去世。
杨再恩去世后，杨再遇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前往安庆府去通知杨小玉。杨小玉听到消息之后，并没有感到什么惊讶，好像只是一件自己早已料到、现在只不过发生了的一件事一样。她安排好来人休息，然后对来人说：你等着，一个时辰后，咱们出发。
在这一个时辰里，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自己事先想好的事情后就与通信的人一起出发前往颍州杨府了。杨小玉是晚上赶到颍州府杨家的，第二天就是杨再恩出殡的日子。
来到杨再恩的家，杨再遇首先接待了她。一番寒暄后，又交流一些必要的话。然后，杨再遇就把她领到了众人面前，当众宣布：这是杨小玉，我去安庆时，与再恩一起认下的妹妹，这么些年来，就是她帮助再恩打理我们杨家的生意。现在我宣布再恩病中留下的遗书，再恩身后的事一切都要按照他的意见办，任何人不得提出异议。
杨再恩的遗书宣读后，虽然很多人都感到惊诧，但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杨小玉被领到杨再恩的灵棚里，杨小玉没有哭出声，见到杨再恩的尸首时，大声地说：哥哥，你活着的时候，我们是兄妹，但我们连手都没牵过一次。如今你死了，让我亲你一下吧。说罢就不管不顾地往杨再恩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随后就离开灵棚到了临时安排的自己的房间里。
第二天出殡，杨小玉陪同众人将杨再恩送下地埋葬，她没有流泪。
第三天，派下人去喊杨小玉吃饭的时候，下人发现杨小玉已经永远地安睡在床上了，柜子上留下了一封遗书：
二哥的事我早已料到，来之前我已经将杨家的店铺全部变卖，兑换的银票全部在这里。它是杨家生意上的全部财产，我把它分成了五份，弟兄四个每人一份，我也占一份，我也是杨家的人。我死后，我的一份分给二哥杨再恩的两个儿子，每人一半。我只带走我早已就准备好的与杨再恩的两枚戒指，生前没有用上，我就把它吞到肚子里永远地带走了。
求杨家一件事：把我埋在二哥杨再恩的地头上，远远地有二哥陪着，我也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人都没了，要钱何用？我不再活在世上挣钱了
在给杨再恩出殡后的第三天，杨府里抬出了第二口棺材，但没有人哭泣 　　　　　　　　　　　　　　　　　　　　　　　　　

发布时间：2019-08-04 03: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