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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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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只有在骑手血气方刚的年华驰骋,才最激荡人心
  作者题记
  高悬的明月格外耀眼,这是奥蓝奥蓝的草原的夜空。渐渐西斜的圆月,将透彻骨髓的寒冷,静静地倾洒在茫茫的草地。那微微流动的空气也仿佛被寒冷凝固了。牧场的尽头,在朦胧的夜色笼罩下,黑嗷嗷地沉侵在肃穆、森冽的酷寒之中,一切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凛冽的寒风划过枯黄的草尖顶梢的声音。
  哦,那是寒冷的风儿对枯草的一丝凝重而凄然的抚摸。
  塔拉却能从无情地肃杀、寒冷、寂静中感觉到一丝隐隐的不安,今夜绝不会安宁。他的预感从来都很准确,这种细微的感觉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这是牧人特有的直觉,他知道牠回来了。
  静悄悄的消失了六、七年的牠,又悄然无声地回到了这片原始、洪荒、偏僻的布鲁特草原。只有在这片无垠的草原,他知道牠,牠清楚他。他们就像两位久年知己的朋友。可,他们是对手,他们互为不敢轻视对方的对手已有很多年。
  至今,他和牠都无法抹去这段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
  牠是一位身份显赫的草原之王,如同传说中的草原部落族群的汗王:尊贵、傲岸、深沉、智慧、威严。他是一位高贵、傲岸的牧人,自幼就游牧在这片吉祥地草原。
  塔拉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微微发潮。他不知道是该拿起猎枪,还是该像牠一样,高贵地、傲慢地、静静地注视着他。准确地说,应该是牠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牧场上撑起的那顶毡包旁圈养着数不清的肥美羔羊的围栏。
  他选择了与牠默默对峙。他觉得与牠对峙才是最聪明的办法。他冷静、沉稳、缓慢地走到毡包的门口,轻轻盘腿坐下来,把那杆猎枪放在身旁伸手可得的地方。
  当他坐在地上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忘记把酒囊放在身边,这是个不能容忍的错误。他心里很清楚:眼下却没有纠正这个错误的机会了。因为,牠不会给你提供这个纠错的机会。这就是严酷的草原法则,它在草原上存在了千余年。有时,在草原上不经意间犯下的一丁点错误,其代价将可能是要你付出自己的生命。
  今夜,他不知道与牠将会对歭多久。在这深冬寒冷的足以冻死小羊羔的夜晚,他将要和苍狼之汗,互相比拼各自的意志力。
  他举了一下手腕,马鞭还在。是的,马鞭一定会悬挂在自己的手腕上。在草原上,马鞭是不能随便离开手腕的。即是睡觉,马鞭也在手腕上套着。
  马鞭是牧人在草原上生存的最后一道保障生命的围栏。
  这根马鞭并不长,看起来也很不起眼。只是鞭梢有些特别,系有一块比核桃稍大的铅块。抡起这样的马鞭,可以轻松击碎狼的天灵盖。
  这就是孕育着勃勃生机的草原。也是潜伏着各种各样危机的草原。
  草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那就是牧人有牧人的道理,羊儿有羊儿的道理,草儿有草儿的道理。当然,苍狼也有苍狼的道理。草原上一切生存的生灵都知道草原法则是残酷的:它只选择那些旺盛、强大生命力的生灵它适合牧人、苍狼和畜群。
  他知道那杆猎枪在狼群来袭的时候,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特别是对待一只统领着有数十只大狼群的头狼,那是狼群里的汗王。只要他敢开枪,那些潜伏在草原深处,瞬间将会涌现出一个数量庞大到足以摧毁他意志的狼群,那会把他的羊群在眨眼间啃食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一块小骨头渣都不会给他留下。
  他知道在深冬的草原,闹狼灾的恐怖。
  牠悄无声响地往围栏靠近了一些。那带着厚厚绒毛的爪子,轻轻触击草地是没有声音的,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是的,有些声音不一定非要用耳朵,耳朵有时也会靠不住。他是用心去听的,只有他能感觉到,唯有他能听得到。
  牠的气息越来越浓,透过这厚重、酷寒的夜幕,穿透流露着凛冽凶悍的霸气。因为牠是草原之王。他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那味道透着阵阵摄人魂魄的杀气,他是围栏里那些羊儿的护法神。
  地处边地的布鲁特草原,经常有一些数量庞大的狼群,跨境追逐、袭击、猎杀落单的畜群。只因这是边境的敏感地带,牧人不常来,牧草长势就显得格外丰美。
  塔拉的名声是享誉布鲁特草原的,他是这片草原最强悍的牧人。多年来,他用无数令人胆颤心惊的事实,告诉依赖这片草原生存的所有生灵,他才是这片富饶草原的守护神。是的,布鲁特草原上空的那片蓝天知道,翱翔的雄鹰知道,连绵的山峦知道,脚下坚实宽阔的牧场也知道,甚至,布鲁特草原的每棵牧草都知道。
  但是,牠却要挑战他拥有的这个尊贵的守护神的神圣地位。
  浓浓的寒意透过厚厚的皮袍子,侵袭着他强壮的躯体。塔拉把厚重的长长的皮袍子往紧地裹了裹,用微微的笑容傲视着牠。他的意思很明显:我有坚实厚重而暖和的皮袍,有足够的保障抵御寒冷。可牠只能依赖那身已脱掉了很多软软绒毛的狼皮。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盏绿茵茵的、摄人魂魄的光芒,开始缓缓向他移动。
  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塔拉认为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应该是牠。一只堂堂的狼王,一个庞大狼群的首领,是不可能亲自冲锋陷阵的,牠不可能独自向他发起攻击。
  可牠确实在缓缓地移动,这是发起攻击前的准备,塔拉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他的思绪慢慢从虚幻的世界回到自己赖以生存的草原,回到自己脚下的这片牧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像忠实的牧羊犬那样敏锐、机警、准确。那两盏摄人魂魄的绿光,只能是他多年的对手,他熟悉这两只绿绿的、阴森森的光芒。
  他与牠第一次交手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那是水虎年的冬月,他心爱的枣骝马刚三岁,这如同一个男人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华。那是一匹好马,一匹无与伦比的骏马。
  塔拉钟爱自己的枣骝马胜过喜欢花样年华的姑娘,刚刚给枣骝马备了一套崭新的雕花马鞍。在他看来:枣骝马才是陪伴自己时间最多的伙伴,女人能日夜陪伴你么?不能。只要他还游牧在辽阔的布鲁特草原,那就预示着他会很快拥有一个庞大的畜群。
  说起他的枣骝马,游牧在布鲁特草原的牧人,没人不知道。哦,就是那个水虎年的秋天,他的枣骝马出尽了风头,在万人云集的赛马会上拔得头筹。
  牧人们知道他为枣骝马付出了多少心血,从马驹养育成三岁马。花费的心事比在女人身上多了去了,他的心事年轻的牧人们读得懂:你能从女人的肚皮上驰骋草原吗?不能。草原的男人,不驰骋草原,那他还是男人么?
  一个男人在处于血气方刚的年华,倘若不去驰骋草原,别说蓝天上翱翔的雄鹰会嘲笑你,草原上驰骋的骏马会嘲笑你,恐怕连那些蹲着尿尿的女人都有资格嘲笑你。
  一个让女人都要嘲笑的男人,活着还有意思吗?
  三年来的日日夜夜,他的枣骝马一直喝得是甘洌鲜活的清水,只有清澈流动着的河水,才能叫鲜活的清水。他的枣骝马吃的一直都是草场上嫩嫩的草尖。只有他的枣骝马吃过的牧草,其他牲畜才有资格再去啃食。
  枣骝马能在布鲁特草原成千上万骏马云集的赛马群落里脱颖而出,一夜间变得远近闻名,谁人不知?牧人们都羡慕他的枣骝马,可牧人们会羡慕他那只强壮的头羊大角羊吗?那不成笑话了吗?那些傻傻的羊儿能驰骋千里草原吗?不能。
  说起他的枣骝马,离不开牠。说起牠,离不开他的枣骝马。
  是不是天太冷了?他的思维有些模糊?他已经弄不清楚了。反正,他要说牠。他就要说他的枣骝马。哦,是的。他说的是那只狼王,还有他的枣骝马。
  他记得那是水虎年的深冬,一个寒冷的夜晚。那是个漫长的草原的夜晚。天空有些薄云,月光朦胧,夜色忽明忽暗。一个人待在毡包里,默默地喝着马奶酒,他感觉自己好像喝多了。膀胱里积满的尿液憋醒了他,想尿尿就走出毡包。
  刚脱下裤子,掏出那个白日里懒洋洋地吊在腿跟,夜里却喜欢在女人肚皮上呈威风的家伙。哦,眼下,塔拉还没有在夜里可以像儿马子那样撒欢的女人,他双腿之间的那个家什,白天晚上都只能懒懒散散地闲着。他微微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只等着那股充满浓烈味道的热腾腾的骚尿喷射出来。
  忽然,一些绿森森的寒光,好像是十几双阴阴的绿光,他一下子惊醒了。狼群?怎么没听见马的嘶鸣?怎么没感觉到马蹄刨击地面的警示?
  他连忙转身闯进毡包,拎起猎枪。解开青鬃马的缰绳,一看马儿的前蹄子早已把自己面前的草皮刨成了一个坑。马儿早已报警了,可他只顾喝那香醇的马奶酒,是马奶酒把他的神经泡酥软了,把他敏感的触角泡迟钝了,把他灵敏的直觉泡麻木了,使他失去了一个牧人应有的警觉。
  他疾步奔到青鬃马面前,一跃而起,牧人只要跨上马背,草原就仍然是牧人的天地。枣骝马、黑骏马、大花斑、赤血红等十多匹心爱的骏马都纷纷围拢过来
  骑上青鬃马的马背,把猎枪单手竖起来举着,让枪口朝上。他微笑着看着渐渐移近的绿光。马群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仿佛他拥有千军万马似的。围栏里的羊儿,也停止了骚动,慢慢安静下来。
  暂短的对峙,三双绿森森的光芒,突然加速,朝着他和他的畜群奔驰而来。
  塔拉很清楚:狼群的攻击开始了,这只是狼群发起的第一个冲击波,真正的攻击还在后面,他急切地需要知道头狼的位置头狼是不会轻易参与攻击的。
  攻击的主力群体,还在缓缓地移动着。
  他稳了稳呼吸,进攻的三只狼已经进入猎枪射程。他缓缓地把枪举平,并没有急切地瞄准。近些,再近些,在十几米远的地方,三只狼忽然改变方向:一只奔向他的左翼,一只奔向他的右翼,一只直接朝着他奔袭而来。
  他突然瞄准,扣动扳机。射击的所有动作,几乎在眨眼间一气呵成。
  左翼的那只狼,应声倒下。右翼的那只狼也应声倒下。中间承担主攻的那只狼,已经朝着他的坐骑青鬃马的脖子跃起,他一抡手腕上的马鞭。一个沉闷的低微响声中,那只狼就势倒在青鬃马的面前。
  他的马鞭鞭梢上绑着的那个沉重的铅块,击碎了这头狼的天灵盖。
  十几头草原狼并没有被枪声吓退,仍然在缓缓的向畜群移动。他看到了牠,终于看清楚牠在狼群中具体的位置。在这短促的间隙,他迅速给猎枪装填好弹药。这杆双管猎枪还不错,威力够大的。凡是被他击中的猎物,几乎都是一枪毙命。他开始对自己手中的猎枪有了一些自信。
  狼群发起第二次攻击,剩下的所有狼都朝着他疾驰而来。塔拉双腿一夹马的肚皮,青鬃马承载着他像射出去的利箭,冲向狼群。他身后那几十匹骏马,也紧随其后朝着狼群飞奔。黑骏马首先冲入狼群,撒开马蹄,踢断了一只狼的腰。
  凶残的狼群被冲散,在牠们集结之前,塔拉不停地朝着靠近的野狼挥舞着马鞭。他在寻找着那只头狼,枪膛里有限的子弹是留给牠的。
  可,头狼仿佛读懂了他的意图。在散乱的狼群中,他竟然找不到牠。
  月亮竟然在这关键时刻,躲进了浮云,夜色更加暗淡。昏暗的夜色中他在努力地寻找着牠。手上的猎枪微微颤抖起来,他傲岸的猎枪也仿佛胆怯了。
  是的,在昏暗的月色笼罩下,看不见对手,确实是恐怖的事情。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三只狼已经扑到他的面前。一只咬住了青鬃马的肚皮,一只咬住了马的后腿,一只咬住了马最脆弱的地方马脖子上暴起的血管。他这才看明白:咬着马脖子的就是那只凶残、狡猾的头狼。
  青鬃马的肌肉在疼痛地颤抖着,身子瞬间开始松软,他知道自己的坐骑就要倒下。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枣骝马贴身奔驰过来。
  他一把抓住枣骝马的鬃毛,一跃而起。纵身跃上光脊梁的枣骝马的背上。这一刻,他看到:青鬃马在三只残忍的狼地撕咬下,轰然倒下。
  塔拉眼睛里喷着烈火,回身举起了手中的猎枪,准确地对准了狡猾、凶残的头狼。他自信而沉着地扣动了扳机,就在子弹冲出枪口的瞬间,又有一只身体硕大的巨狼冲过来,替头狼挡住了飞出去的子弹。
  远处传来一阵阵枪声,随着枪声也传来阵阵马蹄声。塔拉知道:这是他的朋友朝鲁、恩和、额森等人,听到枪声闻讯赶来了。
  一声长长的狼嚎,他知道躲过一劫的牠,向同伴们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这次他与牠的初次较量,让塔拉失去了坐骑青鬃马、大花斑和十一只羊,而牠则失去了四个生死相依的同伴。他想:狼群的失利也是很惨重的,牠们暂时不可能再回来了。
  恩和却告诉他,听说最近狼灾闹得很凶,狼群是从科布多荒原越境而来的。那里遭受了严重的白灾(暴风雪),那边的牧人畜群损失很大,大量饥饿的狼群越境进入布鲁特草原,大家想避一下风头。
  塔拉说他不走。是的,他不离开布鲁特草原。如果随大家一起离开,那他就不是那个享誉布鲁特草原的牧人塔拉了。
  没过几天,朝鲁赶着自己的畜群路过塔拉的牧场。朝鲁知道他不会离开布鲁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三十发子弹,又想了想,把猎枪也留下了。塔拉什么也没讲,接过朝鲁的枪,递过去的是热腾腾的奶茶。
  朝鲁离开后不久,恩和催赶着自己的马,疾驰而来,他跳下马背,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的猎枪扔给了塔拉,子弹带也一同扔到他的脚下,又拍马疾驰而去。随风留下一句话:带子里有五十发子弹。
  同伴们的举动,让塔拉不得不重视起来:看来,这次的狼灾很猛烈,必须小心应对。畜群是自己讨老婆的财产,畜群如果弄丢了,那就等于把老婆弄丢了。
  塔拉看中了布鲁特草原上远近闻名的一枝花陶格斯,可他还不知道陶格斯是不是愿意嫁给他。他正默默地想着心事,额森和他的老婆图雅也一起骑马急乎乎赶来。下了马,直接走进他的毡包,取下一个褡裢,递给塔拉。
  给你留了三瓶酒,两块伏茶(砖茶),还有几块面饼。图雅没插话,只是给他们俩倒奶茶。额森又想了想,说道:哦。枪也给你留下。
  枪就不要了,朝鲁与恩和已经把枪留下了。
  好,那就留五十发子弹吧。
  塔拉一听,便不再开口。
  奶茶不错,那我们走了?
  塔拉点点头,额森和图雅走出毡包,各自跨上自己的坐骑,渐渐消失在茫茫牧场的尽头。他默默注视着额森渐渐远去,想了想,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准备?需要准备什么?他想到了那几杆枪,便把那些枪擦了擦,又走出毡包把恩和与朝鲁的枪插进枣骝马的马鞍子里,把那些子弹带跨在自己的肩上。
  额森的褡裢放在黑骏马的背上,还给里面多装了几瓶酒。
  他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有女人就是好,看看恩和与朝鲁就想不到给自己留几瓶酒,更不会留几块伏茶。这肯定是图雅的主意。
  塔拉觉得没啥可收拾了,他又不离开布鲁特草原,还用收拾吗?
  他觉得应该给那些马儿添加点精饲料,这样的关键时候,牠们的肚子里有食,耐力会好一些。想到这里,又转身进了毡包,拿出半口袋黑豆,一一倒进几个马槽子,把豆子与那些用铡刀切碎的牧草拌合在一起。
  马儿一看马槽子里有黑豆,兴奋地打着响鼻。
  塔拉干完自己的活儿,在毡包里盘腿坐着,默默地喝着热腾腾的奶茶。
  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塔拉却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能来到他的牧场。是呀,该来的朋友都纷纷来过了,还会有谁呢?塔拉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便懒得去想了。他更懒得起来,不论是谁,走进毡包不就知道了么?
  毡包上的帘子被人掀开,带着寒风夹杂着干草的气味闯了进来。塔拉一看愣住了,他赶忙站起来。
  塔拉来人上前,抱着塔拉,就在他的脸上啃起来,口水蹭了他一脸。
  呀,呀,呀,你疯了吗?塔拉不知所措地推开她。
  来人正是塔拉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陶格斯,她狠狠地用目光剜了塔拉一眼,拉着他走出毡包。塔拉就明白了,陶格斯骑着那匹坐骑:黄骠马,还有两匹从马:一匹呈褐色,一匹呈青白色。从马的背上都驮着物资。
  傻女人我的傻女人。
  塔拉的女人,应该在塔拉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他的身边陶格斯愣愣地抢了塔拉一句,说着走到从马旁,打算搬带来的物资。
  塔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沉默不语,一个手势就制止了陶格斯的行动,自己把那些沉重的物资,一一搬下来,并扛进毡包。他固执地认为:男人干的活,女人怎么能干呢?女人就像任劳任怨的傻骆驼,要用自己柔软的肚皮承载自己心爱的男人一生,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还能让女人干这些体力活呢?女人,是需要自己男人像呵护初生的羔羊那样去呵护的。是呀,难道自己的女人,还不如哪些羊羔金贵吗?
  可在闹狼灾的严峻时刻,女人怎么能出现在危机四伏的布鲁特牧场的边缘?这个时候,塔拉不但要应对那些凶残的狼群,还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陶格斯默默地随他进来,把带子里和褡裢里的东西往出掏。看这情形,她不像是来看望塔拉的,而是要和他来居家过日子的。对陶格斯的到来,塔拉却高兴不起来。他一直阴沉着脸,陶格斯对他也不理不睬,根本不去关心他高兴不高兴,倒像个女主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草原的黄昏,是畜群归拢围栏的时刻。塔拉走出毡包,他要去收拢各处散落的畜群,他的畜群有三百七十六只羊,五十二匹马。
  陶格斯当然知道塔拉为什么会阴沉着脸,他在为她担心。
  塔拉不知道陶格斯的心事,可陶格斯却知道塔拉的一举一动。塔拉的心事通过额森传到图雅的耳朵里,图雅就把塔拉的心事忠实地传播到陶格斯的心里。
  他的心里已不是高兴与否那么简单了,根据情势判断:狼灾可能比预料的还要严重,他觉得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一些。又进了毡包四处搜寻着,拿出一根三尺多长的铁管子,在手里掂了掂,觉得还趁手。他想:如果有几十只野狼来袭,马鞭只能算是轻武器了。对付大规模来袭的狼群,更需要铁管子这样的重装备。
  又搬出一副马鞍子,给赤血红套上。赤血红比不上枣骝马的速度,可牠的耐力却是最好的。黑骏马的速度、耐力都很好,关键时候能挺身而出,可牠却性如烈火,脾气暴躁。是做头马的材料,却不大适合当坐骑。
  青花斑恰逢血气方刚的年华,正是做头马的最佳时光。
  塔拉走到陶格斯的坐骑跟前,轻轻地抚摸着牠的脖子,给牠把鞍子上的肚带松了松。又把朝鲁的那杆猎枪插进马鞍子。哦,他忘记了,陶格斯来时,好像也背着一杆猎枪。
  他提了一桶清水,放到陶格斯的那几匹马前。她的马需要补充一些饮水。
  一股肉香轻轻从毡包里飘出来,他知道陶格斯煮好了羊羔肉,心想:有个女人真好。
  忙乎完了,才走进毡包。看到眼前的变化,他觉得有些恍惚。发现毡包里焕然一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小矮桌也放在正中央,几只青花碗里盛着炒米、奶疙瘩、花生米他朝陶格斯憨憨地笑了一下,就盘腿坐在小矮桌的旁边,她正从锅里往出捞羊骨肉。
  塔拉傻傻地、呆呆地看着忙碌的陶格斯,嘴张了几次,但没说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傻傻地朝陶格斯笑。
  陶格斯没功夫理睬他,默默地把盛肉的瓷盆端上小矮桌,又倒了两碗奶茶。这才坐在塔拉的身边,给他递上一块热毛巾,发愣的塔拉才明白陶格斯让他擦手。
  他擦了手,很随意地把毛巾扔到一边,抓起一块羊骨肉就大口地啃起来。
  陶格斯没吱声,只是把随手扔下的毛巾捡起来挂好。又回身坐下,给低头啃肉的塔拉把奶茶碗推到面前。她端起奶茶碗,轻轻地喝了一小口。痴痴地注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心爱的男人。静静地想心事,想着想着,她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笑啥?塔拉发愣地问了一句。
  女人的心事,能告诉你么?是的,女人的心事怎么能告诉男人呢?陶格斯想到了图雅对她说的悄悄话:
  晚上,女人的肚皮,就是男人撒欢的草场。男人就像哪些在草地上撒欢的儿马子,一个晚上不撒欢五、六次,那算不得好男人。陶格斯想知道塔拉能在她的肚皮上撒几次欢。想着想着,就不由得笑出声来。是呀,羊儿、马儿都知道发情,难道男人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能不发情吗?
  可塔拉的心事不在陶格斯的肚皮上,他有些心神不宁。
  朝鲁、恩和与额森离开牧场时的神情,告诉他闹狼灾的形势是很严峻的。想到这里,丢下手中的肉骨头,又起身到围栏看看他的那些宝贝的羊和马。
  他特别仔细地看了看青花斑、枣骝马和黑骏马的耳朵,看看牠们的耳朵是不是竖起来了,看看牠们的前蹄子有没有刨地面的痕迹
  他没看到什么异样,却还是不放心。又俯身爬在草皮上,静静地倾听着大地草原的声音。一切都静悄悄的,能听到的只有草原上呼呼掠过的风声。
  他又回身走到枣骝马身边。把已经放松的马鞍扣带紧了一下,摸了摸插在鞍子上的猎枪。陶格斯的黄骠马的鞍子上插的那杆枪也好好的,也随手把扣带扎紧了一些。天色慢慢沉下来,心绪不宁的塔拉这才走进毡包。
  他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难道几只野狼就能把自己吓唬住吗?想到这里,心里便平静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在陶格斯面前不应该这么失态。
  进了毡包,看到陶格斯给小矮桌上又摆了一盘冷肉,一盘血肠。还有两只银碗,已斟满了白酒,他愣了一下。陶格斯却笑吟吟地望着他。
  喝奶茶,今晚不喝酒陶格斯一听,也愣了一下。不过,她没挂脸子,只是转身倒了两碗热腾腾的奶茶。
  陶格斯把奶茶双手递到他手上。累了一天啦,喝一点就早点睡觉吧。她还在惦记塔拉在自己肚皮上撒欢的事。看样子,塔拉似乎不那么迫切,多少有点气恼。
  塔拉心不在焉地喝着奶茶,心事满满的沉默着。陶格斯觉得他有些神经过敏,虽然在人迹罕至的荒原地带游牧,可有几只野狼就被吓破了胆子吗?她有些犯嘀咕,觉得塔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勇敢。
  他俩一直默默地面对面坐着,慢腾腾地喝着奶茶。不,不是喝,是抿,就像那些百般无用的书生雅士们抿酒。
  到了后半夜,塔拉还没有睡觉的意思,陶格斯真有些气恼了,眼皮也觉得很沉,就只好自己一个人睡。临脱衣服,才觉得有些憋尿。她不愿意当着塔拉的面,在毡包的尿桶里撒尿。她还有些不习惯,站起来就往出走。
  一直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塔拉,呼啦一下跳起来:干嘛?
  撒尿陶格斯有些气呼呼地说。
  哦,我随你去塔拉随手拎起一杆猎枪,跟在我身后。
  陶格斯一听,心里热了一下。撒尿回来,迟疑了片刻,还是脱衣服睡下了。
  当她躺在柔软的羊皮褥子上,却没了睡意。红润的脸庞上那两只细长的眼睛,默默痴烈地看着塔拉。
  他仍然沉坐在小矮桌旁,处在一副半睡半醒的状态。陶格斯彻底死心了,看样子他不会在自己肚皮上撒欢了,顺手把被子往头上一拉,转过头安心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了看手表,已是深夜三点四十分。觉得自己也有些尿意了,把猎枪夸在肩上,轻轻走出毡包,还四处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解开皮带。
  一切平安无事,又折身回到毡包。默默地看了看熟睡的陶格斯,迟疑了一下,轻轻脱掉衣服,紧挨着陶格斯钻进了被窝。当他碰到陶格斯柔软滑嫩的肌肤,触电般的颤抖了一下。像那发情的母骆驼,涨红着脸,喘着粗气,瞪着赤红的眼睛看着陶格斯,仿佛那失去控制的惊马。
  陶格斯也醒了,用醉意朦胧的眼睛,痴痴地盯着他。塔拉刚想翻身上到陶格斯的肚皮上驰骋,忽然感觉地皮在微微颤抖,立刻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倾听。
  对,是疾驰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依声音判断,这是受惊的马群在散乱地奔跑。
  不好,狼群来了。他一下子跳起来,抓起衣服往身上穿。陶格斯,快
  他知道这是马群遭受了狼群的袭击,马儿受到了惊吓。
  陶格斯脸色一变,紧随着塔拉起身,穿上皮袍子。急匆匆地奔到马厩旁边。他们果然看到马儿焦躁地刨着前蹄,骚动不安。
  塔拉松开几匹充当坐骑的马儿的缰绳,看了看陶格斯。朝她示意了一下,让她先跨上马背,随即他旋动了一下身体,眨眼间就翻上了马背。
  陶格斯觉得塔拉跨上马背的速度比上她肚皮快得多了,她有些郁闷:难道她还没那匹枣骝马的魅力吗?她觉得塔拉连一峰发情的傻骆驼都不如。
  塔拉可顾不上陶格斯郁闷不郁闷:他不但要保住自己的那些羊儿、马儿,更要保护好陶格斯。他把两杆猎枪从马鞍子里抽出来,分别都给枪膛里压上子弹。然后,把其中一杆斜跨在肩上,另一杆提在手中。
  沉重而散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听声音大约有上百匹,确实是受惊了的马群。难道是恩和?只有恩和才拥有这么庞大的马群,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塔拉想了一下,举起枪,把枪口抬起来,对着远方的山峦开了一枪。让枪声告诉对方,在他塔拉的牧场,有什么需要帮忙。对方并没有用枪声回应,回应的只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把手中端着的枪也跨在肩上,取下马鞍子上挂的套马索,提在手中,等待着渐渐疾驰而来的马群。觉得对方万一需要帮助,他可以去帮忙把头马套住。
  转眼间,疾驰的马群就到了近前。他看到了马背上恩和模糊的身影,便打马疾驰过去,拦在奔驰的头马前面,随手甩出了套马索。
  头马在套马索的约束下,放慢了奔跑的脚步,散乱的马群顿时被控制住了。
  恩和勒住马,跑过来,冲他喊了一句。狼群来了,我的马跑得快,照顾好陶格斯说完,挥了一下马鞭。头马在恩和的驱使下,带领着马群一阵风似的,一路向南疾驰而去。塔拉不知道恩和为何会落在后面,不是一直吵着要走吗?太多的疑问困惑着他,却没闲心思考了,他需要应对的是眼下的危机。
  他不知道这次来的会不会又是牠,会有多少只野狼跟随牠?他不清楚,也没时间去弄清楚了。看情形会很多,也许会是三、五十只,也许会是七、八十只,总之,不可能有上百只野狼,组成一个庞大的狼群。
  因为,在老一辈牧人的传说中,就是闹得最严重的狼灾,也不会超过五、六十只。别小看这五、六十只野狼形成的群体。牠们一旦形成气候,就会横扫草原,凡是被狼群洗劫过的牧场,只会留下一堆堆的白骨。记住,能留下白骨的,只能是那些大型牲畜:牛、马、驼等,羊儿的骨头是留不下来的,牠们会连羊儿的骨头一起啃食掉的。
  塔拉相信自己能躲过这次狼灾的袭击。他的围栏是坚固的,是用两道八、九米高的铁丝网围成的。为了能在荒僻的布鲁特草原边缘游牧,他早做好了固若金汤的防范措施。那些野狼能越过第一道围栏,却无法越过第二道。因为,牠们没有足够的助跑距离,就无法越过那样的高度。
  陶格斯看到微笑的塔拉,把猎枪枪口向后,斜扛在肩上,绕着围栏策马走了一圈,就知道他对应付危机是胸有成竹的。
  马群奔袭过去之后,牧场又恢复了平静。狼群并没有出现,塔拉朝陶格斯示意了一下便下了马,重新把马栓好。回到毡包里,已经没了睡意,就盘腿坐在小矮桌旁。陶格斯把盛着风干肉的盘子放在桌子上,倒了两碗热奶茶。她把奶茶递给塔拉,看到他愣愣的样子,又嗤嗤地笑起来。
  塔拉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跨马背的速度比上女人的肚皮还快
  塔拉的嘴巴张了张,没有反驳陶格斯。他有些郁闷:狼群就要到了,哪有心事爬女人的肚皮。畜群丢了,那就是把自己的女人弄丢了,他塔拉才不干这样的傻事情。爬女人肚皮的时间多得是,牧人在白天放牧,晚上爬女人肚皮。那就像儿马子在草地上撒欢,转场时儿马子就顾不上撒欢了。儿马子要驮东西,哪来得多余的力气撒欢。
  塔拉看着眼睛发痴的陶格斯,觉得她像一峰发情的母骆驼,只知道发情。他忽然默默地想:长生天为何让牲畜一年只发一次情,人却能随时随地胡乱发情?他觉得应该多让牲畜多发情,让人少发情。是呀,牲畜多发情就能多产羊羔或者马驹。牧场上能多养牲畜,可牧人却不能太多了。
  塔拉只想让他的草原吉祥、畜群兴旺。
  枣骝马嘶鸣了一声,塔拉听得很清楚;黄骠马也嘶鸣了一声,陶格斯也听得很清楚。
  塔拉脸色微微一沉,不言不语,拎起猎枪,疾步出了毡包。陶格斯也拎着猎枪,随手还提着一个褡裢紧随着他出了毡包。他们用手电筒一照,发现那些马儿的耳朵竖立着,前蹄刨着地面,焦躁不安。围栏里的羊儿们骚动着,惊恐地咩咩叫着。
  塔拉和陶格斯再次跨上马背,两匹马靠得很近,旁边还有他俩的三匹从马:塔拉的赤血红和陶格斯的大青马及褐花斑。他们默默地看着夜色笼罩的草原深处,他们知道等待已久的对手将要出现了。
  最近,塔拉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先前的古老法则似乎不灵了?老鼠不怕猫了,野狼也不怕猎枪了。甚至,有些牧人也在不敬畏长生天了。
  他慢慢感觉到一股浓烈的味道,正向他迎面逼过来。这不是气息,是一股强烈的凶悍腥臊的味道,它不能用鼻子闻、耳朵听,要用第六感觉去感知。他觉得这种味道来自正前方百十米开外。当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面时,身后的马厩里传来阵阵强烈的嘶鸣和马蹄击打地面的响声。
  塔拉回身查看时,身上的冷汗下来了。睁大双眼,仔细一看,在他们的四周呈现出一片绿森森摄人魂魄的寒光。
  狡猾的头狼在正前方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其他的同伴却借机悄悄地靠近了围栏。看样子,不是三、五十只,而是至少有百十只野狼围住了他们的宿营地。喘息之间,头狼带领着身边的几十只身躯庞大的巨狼窜到他面前的三十米开外。
  塔拉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促使自己镇静下来。默默地想着对策:像上次那样利用马群的冲击力,冲散狼群,从而引开大部分狼群。在狼群的混乱之中,寻机猎杀头狼。达到威慑狼群的目的,让狼群知难而退。他相信自己手中猎枪的威慑力。
  塔拉要把冲击狼群的时机,放在狼群攻击之前。主意已定,塔拉便喊了一句:打开马厩栅栏门,放马群出来。
  陶格斯心领神会,策马打开了栅门,霎时间数十匹马儿冲出了。
  塔拉和陶格斯随着马群,冲向头狼所在的位置。砰,砰,砰一声声枪响,一只只野狼倒下,狼群陷入一片混乱。
  受伤的狼凄惨的叫声,使混乱的野狼迅速向头狼靠近。
  他在奔跑的马背上,不断射击。甚至来不及装填弹药,便把枪交到左手,右手挥舞着那根铁管子击打着冲向面前的野狼。陶格斯紧跟在他的身后,利用塔拉冲击的机会,不断朝狼群射击。
  塔拉不断利用回马的机会,装填弹药。折身返回狼群,来来回回多少次,他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虽然不断在他的射击中不断有野狼毙命,可围攻的狼群数量减少的似乎并不很明显。甚至觉得不论怎么冲击,却并不能靠近那头狡猾、凶残的头狼。
  在这关键时刻,塔拉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关着羊儿的围栏方向,传来阵阵惊恐散乱的羊叫。只见很多野狼围在围栏四周,一些已经跳进了第一道围栏,正在叠罗汉般地叠了一层又一层。
  他的头一热,策马冲过去,照着野狼组成的罗汉墙一顿猛轰。一只头狼却率领着几十只野狼,凶残地朝着塔拉的马群猛扑过来。
  塔拉顷刻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一只凶残的狼跳起来,朝着陶格斯猛扑过来。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绝境:要么,守护自己的那些羊儿;要么,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陶格斯。
  他痛苦地回马过来,照着扑向陶格斯的野狼就是一枪。
  就在他回身开枪的瞬间,一只凶残、狡猾的野狼,窜上他的马背,照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已顾不上钻心的疼痛,用猎枪的枪托使劲朝身后的狼的腹部猛烈一击,那只狼惨叫着从他身边摔下去了。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又有一只狼从左前方直接向他迎面扑来。本能使他抬起枪就扣动了扳机。
  没机会装填子弹了,却还有三只恶狼扑向陶格斯。
  心里一急,操着那根铁管子疾驰上前,陶格斯手中的枪响了。有两只却窜上了陶格斯的马背,他抡起铁管子把一只狼的头盖骨击碎了。陶格斯也回过神来,开枪把最后那只窜上来的狼击毙。
  在他全身心地掩护陶格斯之时,更多的恶狼扑向他的坐骑。
  陶格斯借机再一次装填好弹药,塔拉也在奔驰中装填弹药。可他渐渐明白,不论他开枪的速度有多快,也赶不上狼扑上来的速度。眼前这情形已不是怎么保住他的畜群,而是怎么才能保住他们自己的性命。
  陶格斯,我们冲出去
  塔拉把手指含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
  青花斑、黑骏马、赤血红闻声朝着他们奔驰并靠拢过来,塔拉使劲拍打着枣骝马的臀部,和陶格斯一起朝着狼群稀少的北面冲了过去。
  几只狼紧追不舍,塔拉和陶格斯回身开枪
  塔拉利用喘息的瞬间,又将两杆猎枪的枪膛里压满了子弹。陶格斯也学着他的样子,迅速把弹药压进了枪膛。他们率领着马群冲出不到三公里,塔拉又看到二、三十只绿森森的光芒就在前面的不远处,正好横在他们的前面。
  塔拉这才明白:头狼在这支狼群里面。他马上意识到若再采取冲入狼群混战,吃亏的只能是他们自己。他迅速勒住马,让陶格斯靠近自己。
  陶格斯,你给枪装子弹,我射击
  说话间,塔拉手中的枪就响了。他打空了枪膛里的子弹,马上把枪递给陶格斯,又卸下肩上斜跨的另一杆枪。一口气打出数发子弹,狼群被撕开一道口子。
  陶格斯把装填好弹药的枪一一递过去。塔拉在不知不觉中,一边射击,一边行进。狼群则在他们的火力打击下,慢慢向两侧退却。这样在狼群与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小小的缓冲地。
  他从慌乱中醒悟过来,这才是这支庞大狼群发号司令的核心群落,头狼就在这里,对那些承担攻击的狼群发号施令。在朦胧的夜色中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耐心地寻找着自己的对手,塔拉终于看到那只身躯硕大的头狼这群庞大狼群的汗。高傲的蹲在高坡上,在头狼的身边,有几只牛犊般强壮的大狼,围绕着头狼的身边,他的心中一阵窃喜。
  塔拉觉得应该引开头狼的注意力,他举枪又一次朝其他地方的野狼开了一枪。几乎在眨眼间,把枪口对准了头狼,扣动了扳机。在他开枪的瞬间,几只狼似乎摸透了他的心事。愤然跃起替自己的汗挡住了射出的子弹。愤怒而凶残的头狼带着牠的团队,朝塔拉冲过来。
  射击,冲过去
  陶格斯手中的枪响了,在狼群短暂停顿的间隙,塔拉没有再开枪,而是把那根铁管子拎起来。十多只恶狼一起扑上来,塔拉冲在前面,陶格斯在马群的掩护下紧随其后。
  塔拉看到了那双久违的熟悉的绿森森的寒光,想到这只狡猾的狼王,竟能多次躲过他的子弹。他拎起了手中的铁管子,就在他将要冲到牠的面前时,又是多只野狼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挡在他的前面。
  他用左手把枪口掉过来,并没瞄准,只是大概把枪口对着头狼,用左手扣动了扳机。塔拉明显感觉到头狼的身体晃了一下,他觉得击中了牠。
  只见头狼爬在地上,仰天凄厉地长嚎了一声。那叫声如同吹响的小号,在深沉的草原夜空分外响亮。忽然,从他牧场营地方向也传来阵阵狼嚎。
  不多时,在他的左方、右方都传来阵阵狼嚎。塔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多个狼群的重重包围之中。眼下,不是他怎么去击毙头狼,而是怎么才能从狼群的包围圈里突围出去了。他决定利用自己的畜群,以畜群为诱饵,分散狼群的注意力,他们才有可能冲出狼群的包围。
  先往北冲,然后往回跑
  塔拉率领着自己的马群在草原上奔驰,身后至少有三支数量庞大的狼群在追击,冲到自己的营地,只见围栏外面围满了蚂蚁般密集的野狼,一股股浓浓地血腥味飘浮在牧场上空。那惨然浓烈的血腥味,把奔袭的狼群牢牢的吸引了过去。他痛苦地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围栏,策马而过。身后还有不少恶狼紧紧地随着他的马群追击着。
  忽然,他乘骑的枣骝马失了前蹄,把他从马背上直接平抛出去。他忍着剧痛爬起来,看到他心爱的枣骝马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嘴里吐着白沫。他不相信自己的枣骝马能倒毙,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狼群没有他那样的苦痛,停滞疾跑的脚步,再次和他对峙起来。
  赤血红冲过来,他又一个翻身,跨上马背,伸手朝子弹带一摸,感觉只剩下几粒弹药。陶格斯,弹药
  我也剩下几颗子弹了
  陶格斯摔出子弹袋的瞬间,也迅速从自己的黄骠马上越身到大青马的背上。是的,塔拉的坐骑倒毙了,她不能再把自己的黄骠马累倒毙了。
  塔拉的大脑一片空白,定睛一看五十二匹骏马,好像只剩下二十几匹。好在他的青花斑、黑骏马以及陶格斯的从马都在。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再和狼群纠缠下去了,必须尽快突围出去。否则,众多凶残的野狼会把他和陶格斯撕成碎片、连同他们的骨头一起吞掉。
  他喊了一句,陶格斯,你在前往东南方向跑
  喊声未落,就感觉他的右腿被狼咬住了。他看都没看,抡起铁管子就往身后砸去,一声低沉的冲击声,感觉小腿一阵冰凉,原来裤腿被狼撕断了。此刻,他只有一个心事:只要那些野狼不能靠近陶格斯就行,自己受点伤已无所谓了,尽力掩护着陶格斯与他一起急促地往东南方向退却。
  猎枪里的子弹,不能再轻易使用了。他要用这些珍贵的弹药,击毙那些靠近陶格斯的野狼。对扑向他的野狼,只有依靠手中的铁管子了。他没想到原本威力强大的猎枪,在数量众多的狼群面前,竟是这样微不足道。根本挡不住狼群发起的一波又一波的强大攻击。不断有野狼向陶格斯的坐骑冲过去,被他不断地一一击毙。他时不时地还要抡起铁管子击打那些扑向他自己的野狼。他知道枪膛里只剩下最后一粒子弹。
  塔拉忍不住悲愤的狂嚎了一声。嗷
  突然,他的东南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又传来阵阵密集的枪声。从急促的马蹄声判断出这是一支三、五十位骑手组成的马队。原来,这是一群牧民自发组成的打狼队。他的枪声给打狼队提供了信号,打狼队追寻着枪声的方向,一路奔袭过来。转眼间,打狼队就奔驰过来。塔拉仔细一看,恩和在里面,他什么都明白了。
  大家迅速围拢在塔拉的身边,塔拉朝大家一挥手,呈半圆状队形,向狼群包抄过去。看似庞大攻势凶猛的狼群,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迅速崩溃,掉头朝北溃逃。
  打狼队紧紧尾随追击着,大量野狼在追击中不断被击毙。又听到枪声从远处传来。大家知道这是周边的牧民不断自发地加入到这场激烈的打狼队来。在他们往前冲击的时候,没想到狼群却又回身奔驰过来。
  他们远远望去,一道高高的铁丝网横在狼群的面前。急促的狼群无法越过高高的铁丝网,只好掉头往回跑,原来他们已经快追击到国境线上了。打狼队对着狼群,痛快淋漓地一阵猛烈射击,又是一些野狼倒下。
  头狼停止了奔跑,朝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看了一下,又扭头朝西北方向跑去。塔拉看到头狼的一条后腿在奔跑中显得有些僵硬。他明白自己确实击中了头狼,头狼在受伤的情形下,仍然顽强地带领着残存的野狼顺着铁丝网奔跑着。又是一阵激烈的枪声,狼群里又倒下了一批。
  头狼仍然在顽强地奔跑着,牠带领的残存的狼群突破了铁丝网,冲出了国境线。塔拉这才看到铁丝网不知何时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这群野狼就是从这里穿过越境闯入了布鲁特草原。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十多只作恶多端的野狼,穿过这道铁丝网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中。
  塔拉与打狼队的牧民们非常沮丧地策马往回返,回到塔拉的营地。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首先是数十具被击毙的野狼的死尸,然后是被狼群啃食掉的十多匹马儿的白森森的骨骼残痕。围栏里,三百多只羊儿被全部吃掉,几乎连一丝毛发、骨头都没有留下。不,留下的是那些羊儿坚硬的角。
  塔拉傻傻地看着眼前的惨象,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陶格斯更是忍着眼泪,默默走进毡包,给大家烧奶茶。
  恩和对塔拉说了一句,明天给你送五十只羊。
  我送三十只
  没有塔拉的抵抗,大家就没时间组织起来,那布鲁特草原的损失会更大。
  塔拉,只要马鞭没丢,你的畜群还会兴旺起来的。不知何时,朝鲁也走入打狼队。
  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额森也领着十几个牧民赶来。陶格斯从褡裢里掏出风干肉,盛在一只大盘子里,又提着一只装着奶茶的大铜壶走向前。
  很多人从怀里掏出木碗。牧人们觉得还没喝几口奶茶,天色就放亮了。
  额森对恩和说了一句,天亮了,我们巡查一下牧场。看看昨晚击毙了多少头狼。
  是的,依额森的提议,由他带领的人,去边境一带的铁丝网那里看看。我们就在塔拉的营地附近察看。
  随着额森来的牧人,在额森的手势下一起朝着北边奔驰而去。
  众人在恩和、朝鲁地带领下,一齐收拾塔拉营地的残局。他们先把那些马儿的骸骨收拢在一起,又把击毙的野狼堆成一堆。
  围栏的铁丝网附近被击毙得最多,有二、三十只,其他地方有八只。大家知道这些野狼都是被塔拉和陶格斯打死或者击毙的。也就是说他们一个晚上至少击毙了三十多只狼。
  朝鲁一伙人向北搜索了一圈,带回了四十多只。这些基本上是大家一起围猎时被击毙的。几个时辰过后,额森一伙回来了,带回将近二十只。
  这次狼灾之后,几年来在布鲁特草原一带,大范围群狼袭击草原的事情便几乎绝迹了。
  塔拉实在不明白,从那次闹狼灾之后,已过去了六、七年的时光,这么久的日月过去了,牠应该是只老狼了,为何还要回来?是呀,是只老狼了,怎么还会回来?
  可塔拉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他怕周围还有悄悄潜伏的狼群。作为一个牧场的守护者,在不清楚狼群的情况下,绝不能随意出击。否则,随时可能将他的畜群撕咬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想起那次惨烈的狼灾,他立刻心惊肉跳。
  那次狼灾让他损失了所有的羊三百七十六只,还有四十一匹马。剩下的全部牲畜就是那可怜的十一匹马儿。
  草原上的所有牧民都固执地认为塔拉为了布鲁特牧场,才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善有善报,布鲁特草原上牧民们都自发地给塔拉送来了数量不等的小羊羔,送三、五只的最多。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们送的多一些,有送三十只的,也有送五十只的。
  起初,他不愿意接受大家的心意。可老牧人额尔德尼阿爸赶来,严肃地说:这是尊贵的长生天的意思,长生天的意愿你敢拒绝吗?
  是呀,谁敢拒绝长生天的意愿呢?塔拉不敢,布鲁特草原上的所有牧民都不敢。这也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草原法则:长生天的意愿,不能拒绝。
  陶格斯在这次狼灾中左腿被野狼严重咬伤,她一直强忍着疼痛。为大家熬奶茶,当她晕倒时,塔拉和大伙才发现她受伤了。塔拉起初以为只是自己被狼咬伤,没想到陶格斯的伤势比他还严重。马上将陶格斯送到临近的边防军野战医院。
  他睡得很沉,也睡得很香。睁开沉沉的眼皮,看见窗外冬日的暖阳,一股浓烈的药水味道刺激着他的鼻孔,很响的打了个喷嚏。他一下子被激醒了,思维清楚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七扭八歪的几个汉子,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呼呼大睡。
  他想起来是朝鲁、额森、恩和他们把自己和陶格斯送进医院的。想起陶格斯,他悄悄爬起来,感觉小腿还有些疼,他轻轻下了床。
  陶格斯在隔壁的病房,他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她似乎没睡,看见他进来,就坐起来,眯着孔雀般细长的美丽眼睛,微笑着。他笨手笨脚的把陶格斯的手,抓起来握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阿哈(哥哥),我想去外面
  塔拉点点头,把陶格斯的皮袍子给他披上,扶着她下了床。俩人都一瘸一拐的。
  陶格斯又笑起来,塔拉也觉得有意思。我们都成瘸子了。
  塔拉这回没笑,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他忽然觉得冬天的太阳就像懒洋洋的女人,暖暖的很温情。目光又移向远方的山峦,他忽然觉得那山峦傲岸着,他也傲岸着。他的嘴角也跟着浮起一丝傲岸的微笑
  陶格斯抬头望着沉默的塔拉,觉得只有他才是布鲁特草原那个能顶天立地的牧人。这样强健的男人,能不是最好的依靠么?她依偎着塔拉,满脸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陶格斯身体康复后,塔拉坚决不让她再回到自己的牧场,而是让去七十公里的查干镇上和自己年迈的父母亲一起住,说是为了照顾老人。这次狼灾也让陶格斯明白,她在塔拉的身边,虽能帮着他干不少活儿,可狼群来袭的时候,她会分散塔拉的精力:既要照顾她,又要顾及畜群,反而会影响他放牧。
  塔拉和陶格斯有了孩子,他更有理由不让陶格斯再踏进牧场。
  看着渐渐移近的那只头狼,他又想起了那根锈迹斑斑的铁管子,至今还在自己的毡包里扔着。平日里很少摸它,他觉得应该用羊油把铁管子擦一擦,起码不应该让它生锈。在关键时候,铁管子比马鞭的威力大。当野狼爬上马背,铁管子比猎枪还管用。可平时放牧你总不能经常拎一根铁管子吧?那是对付野狼的,不是对付自己的马儿的。自己的骏马,怎么舍得用铁管子打?那不成傻子了吗?
  几只狼,有猎枪和马鞭就够了。今晚他却不知道是几只?还是几十只?总之,他判断不会多。如果再闹狼灾,那草原上马上会有人示警。
  牠已进入塔拉猎枪的射程,却不再移动了。
  塔拉看到渐渐靠近的狼,伸手摸了一下猎枪,又把手缩回去了。因为,狼没有再动。狼不动,则他不动。
  牠绿森森的眼睛阴阴地审视着他,他用细长的、微微眯着的眼睛,沉沉地观察牠。
  月亮悬在高高的西天,夜色忽明忽暗,风儿还然是那么恣意吹舞着。深夜的草场看起来,是这么的富有诗意。可牧人却很清楚:这是草原最残酷的时刻,羊儿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深冬草原最寒冷的时刻:是草原的后半夜,许多弱羊瘦畜就在这个时候扛不过凌厉的酷寒被冻死。
  塔拉看到那只头狼森森的绿光,忽隐忽现,时明时暗。
  他却没有感觉到周围还会有其他野狼的丝毫动静,这么久了,倘若有狼群,是不会沉默、潜伏这么长时间的,难道曾经威风凛凛的头狼,如今成了一只孤狼?想到这里,他竟有些悲哀。不知过去了多久,塔拉觉得身上阵阵发热,思维有些模糊。
  他知道:狼是有灵性的动物。
  塔拉感觉眼前的绿光似乎消失了。他不相信牠会被冻死,牠曾经是那么的强悍。怎么会冻死呢?
  哦,牠老了。衰老的无法获取猎物了。也许牠是饿死了。
  塔拉忽然觉得一丝忧伤涌上心头,牠曾经是那么强悍、凶猛和傲岸,怎么会在自己的面前突然死去?他慢慢明白过来了:衰老的牠,已无法再统领自己的族群去驰骋草原了,牠在狼群里享有的汗王的位置被后来者所取代,这就是残酷无情的草原法则。衰老的牠被自己的族群所抛弃、淘汰和遗忘。无助的牠最后只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布鲁特草原。
  布鲁特草原不但是他的草原,也是这只头狼的故乡呀。
  这似乎表明:牠回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牠只能死在自己的故乡。他知道:狼是有灵性的动物,牠才会选择死在自己的故乡。
  想到这里,他感觉胸口堵得慌。他终于想明白了布鲁特草原,不仅是他塔拉挚爱的故乡,也是这只傲岸的草原狼王生死依恋的地方。
  他想站起来,在心里默默地说:我要亲自掩埋牠
  可他站了几次,竟然没能站起来。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感觉他看到了恩和,好像是恩和的身影。怎么还有额森和朝鲁?他们怎么会来?
  2013年5月6日晨于渭水之南
  2014年元月3日再改与渭水之南
                            

发布时间:2019-09-12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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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王小楠走后的第4天,梅林接到了她的第一封来信: 亲爱的林:好想你! 我知道此时此刻你在想些什么,在不影响你工作和休息的前提下,你充分施展你的想象,静静地想吧! 走...

[微型小说] - 2019-08-27 11:5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