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看他

　　我认识他。你且看他。
　　他经常写一些诸如诗歌、散文、小说之类的文学作品发表在报刊杂志上，且署名为不蔓不枝。
　　他身高不够一米七，体重却近一百公斤，严重超标。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身手不凡，尤其可以在水泥篮球场翻筋斗。
　　我与他一样，当时，都在乡镇中学当副校长、校长。全县中小学部分副校长、校长视他为异类，教育局部分领导也说他单纯、傻气、狂妄和古板。
　　且说他大学毕业那年，那天他到教育局报到，等待分配工作。教育局领导征求他的意见，问他：你想到哪所中学任教？他的回答出人意料，他说：到最偏远、教育教学质量最差的学校去。
　　他这一去就当了五年毕业班班主任，中考成绩颇为可观。又因为他凭借他老乡的老乡在外县武装部工作的力量，成功化解了一次本校教师与学生家长之间的矛盾，为学校解决了相当棘手的问题而被提拔为副校长，那一当又当了八年。
　　我与他多次参加中考语文评卷。记得有一次，有一所中学的两位老师把附加题给全包了。本来，他担任作文评卷组组长，却多管闲事。他核查了一两袋试卷之后，悄悄对我说：评卷人居然知道哪一袋试卷是自己任教学校的学生的，答案有字就给分且分数高得相当离谱。他问我：怎么办？我说：你看着办吧。他的强烈抗议取得了效果，评卷组便另外安排老师把改过的所有附加题重新改了一遍。
　　就算当副校长，他也比我牛多了。
　　他一上任当副校长，就起草拟定改革方案，第一把火就让他成为了全县中小学践行平衡分班的第一人。两年后，其它中学都有两三名副校长，教育局与他所在学校校长考虑再增加一两名副校长，他却不同意，他说：一名副校长，绰绰有余。确实，通过几年的努力，他所在学校在管理、教学、教研方面所取得的成绩还是蛮显著的学校多次被评为县文明学校、县学校管理工作一等奖和县教学目标管理先进单位，其中有一年中考升重中率列乡镇中学第一名，有一位老师被评为省心理健康教育优秀教师，还有一位老师晋升为中国破格体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教师在报刊杂志发表和获奖的论文就有近三十篇。
　　他情系山区乐于奉献，让生命在教坛上燃烧，让青春在山区教育事业中闪光。他以显著的成绩赢得了干部群众的信赖和尊重，得到了广大教师的认可，更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一致好评：作为一名班主任，他不愧是成功的；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无疑是优秀的；作为一名学校领导，他开创了教育工作的新局面。
　　记得有一重点中学的校长与我谈起他。那次中小学管理工作研讨会之后，重点中学的校长郑重地对他说：我已经向教育局申请，把你调到我们学校来帮助我，就等批准了。他微微一笑说：当普通老师就可以了，最好是当毕业班班主任。可是，教育局没有放他走，却提拔他当了学校校长。
　　据教育局工作人员说，他一上任当校长，就安排原校长当了工会主席，提拔了两位副校长、三位主任。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对他的做法极为不满，说：你必须立即整改，你提拔的人员中有一位副校长、两位主任是你的老乡。他也很倔强，没有作出整改。他说：除非不当校长，那不是整改的理由，而是一种歧视。
　　听他所在学校的班子成员说，他当校长的第二年，居然安排学生搞勤工俭学活动上山采芒花。全县就他敢这样做。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给教育局惹麻烦。学生家长接二连三地打电话责备他，也把电话打到了县教育局，个别家长甚至投诉到了县纪委和省教育厅。好在当时教育局分管这项工作的副局长出面帮助解释，全力支持他搞勤工俭学活动。老天自有公道，付出总会有回报。他感到安慰的是：因为有计划有组织，学生很安全，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收获了近万斤芒花。
　　就在那年春节前，因为他的胆识与所取得的成绩，他又被派往另外一所中学当校长。一上任，他就与班子成员一道开展调查研究工作，随即成立了学校安全保卫队，为每位男教师配备了一条一米五长的木棍，并亲自担任教官进行培训。接着，他主持召开中考备考会议，对毕业班科任老师承诺：如果考上重点高中的人数在全县不排倒数第一，就有奖励；如果超过五所中学，奖励两万元。那年中考，奇迹真的出现了：超过了十六所中学，学校获得县教学目标管理先进单位，县教育促进会奖五千元，镇政府奖五千元，外出乡亲老板奖一万元。
　　他用办公经费，每年为教师订购报刊杂志，为教师完成省扶贫济困日捐款任务每人两百元，为每个办公室配备了电脑，为教工摩托车车库安装了防盗网。单是安装与其他学校完完全全一样的广播系统，仅仅只用了九千多元，为学校节约了近六千元，这不得不说又是一个奇迹。有同事说：他没有一点经济观念。
　　不过，有一件事情让他火冒三丈。当时，学校有住宿生近三百人，学生每天排队等水洗澡，有时不得不要等上三个小时。学生家长的意见大得很，投诉电话不断。据学校班子成员说，为解决用水难的问题，他多次向上级部门反映并申请拨款，局领导总是等、再等、再等等。他曾在局分管领导面前，狠狠地把桌子一拍说：老子申请辞职不当校长了，谁当谁来解决用水问题吧。
　　他就坐在那里。有一天上午，在县委党校召开全县教育工作会议，邀请了省里一些很有名的大学领导教授来作报告。那些教授们侃侃而谈。到了自由提问时间，大多数人都推荐他提问。他说：尊敬的领导教授你好！你是大学的党委书记，应该知道党提出的新的教育方针的内容。请解读一下所增加的内容吧。你猜，怎么啦？那教授确实不知道增加的内容，因此教授只是应付式地说了几句，听众不知所云。他想提下一个问题，教育局工作人员是不会让他再提问的，再提如果回答不出来，下不了台，不知有多尴尬。也因为之前，他惹局长生气了。
　　话说一天下午，局长主持召开学校管理工作座谈会，也邀请了省教育专家教授与校长们互动。据说，开会之前两个小时就已经把重点中小学的校长们要提的问题汇总交给专家了。只不过是开会的时候，装腔作势点名提问，演戏而已。所谓的专家教授答疑，也不过是一些华而不实假大空的回答。也难怪一些校长认为：专家专家，专门欺骗人家；教授教授，专门叫人难受。到了互动环节，部分乡镇中小学校长推荐他提问。他不说则已，一说就出乱子了。他一说到关于征订教辅资料等敏感问题，局长就说：不要说征订教辅资料问题，要提与学校管理有关的问题。他的嘴巴比脑袋还要快，说：局长，你懂什么叫做学校管理。话一出口还没有成章，局长迅速吩咐办公室工作人员把他手中的话筒给夺走了。
　　如果都像他这样。还是一天下午，局长主持召开中学教学质量分析报告会。会议规定每位校长发言十分钟，其实是照念事先准备好的分析材料。校长们大都是千篇一律地炫耀其丰功伟绩，对存在的问题及努力的方向则隔靴搔痒。可是轮到他发言的时候，他则不慌不忙地摸摸口袋说：对不起，忘记带发言稿了，我回去把发言稿发到办公邮箱吧。浪费我一分钟说两句吧。我校成绩很一般排中等，形势严峻，继续努力。引来一阵阵哄笑和掌声。
　　他也只是说说而已。这次参加在县政府召开的教育工作会议，校长们大都不愿意开口说真话，而他就像《皇帝的新装》里面的那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他更加天真。那次发言，他没有考虑当事人的感受，他说：教育质量不行，一票否决，就地免职。主持人县领导说：哪有那么容易，再说按照什么标准怎样操作。他回答说：你们县级领导，最喜欢说的，一票否决，就地免职。至于评判标准以及怎样操作，那是你们的事情。主持人说：且听下回分解。我坐在他的左边，悄悄地调侃说：看局长怎么关照你。其实，言外之意就是看局长怎么收拾你，就地免职。他一笑了之。
　　看看这是怎样的校长。我们那次中小学校长几十人到西安参加有效课堂教学研讨会，花费五千多元。我们第一天听讲座，第二天就只有他与部分校长在会场了。后来才知道，原来还有一部分爷们在宾馆打麻将，生财有道有财生。接下来，就是自行组织游山玩水，自然记得到过黄河壶口瀑布、华山、延安。看看他这样的校长。部分校长到广州参加省中小学高层领导班子研讨会，到了互动环节，德教授对他提出的观点给予了充分肯定，奎教授则与他针锋相对，气势逼人，真有点火药味。再后来，教育局提议为每位校长配一台几千元的手提电脑，他考虑到学校办公经费紧缺，就放弃了。据说，有校长曾经打电话给他，大意是，快过年了，要不要给领导意思意思。他则回答说：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局领导对他这样的校长是有所顾忌的。要不，几次到珠江三角洲跟岗学习都没有他的份；还有一次，校长们北上学习，也趁机会旅游一把，也没有他的名单。也难怪。那年在初中向高中阶段学校送生工作汇报会上，他被点名批评。他说：我汇报的送生数据是真实的。某领导说：送生数据是真实的，这是事实，你没有完成任务也是事实。会后，用餐时间，有一位校长小声告诉他：你这样做，会连累镇政府一把手的政绩的，应该先多报几十人应付应付，再慢慢做工作，你应该知道开学初为什么要谎报流失学生人数了吧。我们都知道，全县高度重视向高中阶段学校送生工作。局长在几次会议上强调说：凡是副校长、校长，必须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留在本县读书，尤其是读高中。这话的意思就是，谁不听指挥，就免去谁的职务。你猜他有多大胆。他的孩子小学、初中都在本县条件最好的学校读书，可在九年级第二个学期一开学，他就把孩子送到了外县就读，且中考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他的孩子今年也准备参加高考。
　　免去他的校长职务，大势所趋。据局部分班子成员说起，其实，他曾两次向局班子成员提出申请辞去校长职务。也就在那年的八月二十五日下午开完校长会之后，局长问他还当不当校长，他十分爽快地给出了答案。八月二十六日下午，他就被免去了校长职务。现在中小学校长被换得差不多了，一些副校长也因为不服从校际交流，也被换得七七八八了。这是真的，现在这个县很多学校大大小小的能够领取学校补贴的官员多得很，比如一所只有区区两百多学生的乡镇中学，有校长一人、副校长三人、工会主席一人、主任三人、副主任三人、团支部书记一人、级科组长三人、出纳一人、会计一人。
　　局每年都要从学校办公费中收取电教设备购置费。不过，他当校长的时候，要求一定要保证学生能够到电脑室上信息技术课。事实如此。说来也怪，据他所在学校的老师说起，他不当校长之后，学生至今没有在电脑室上过一节信息技术课。谈何开齐课程开足课时？谈何教育质量是生命？谈何改革创新？谈何与时俱进？
　　确实是见怪不怪，全县中小学校的学生自愿征订教辅资料，还是挺有效果的，教辅资料会让一些人富起来。不过，现在他所在学校的部分领导老师抱怨道：行政不值日，却拿学校补贴；学校决策、财务公开，部分领导成员不知情；至于饭堂开支情况，教工就得到一个词语，叫做收支平衡；真的想不明白，他当校长的时候，所有费用都是从办公费开支的。他不当校长之后，绩效工资就变成了办公费，而学校的办公费又用来干什么呢？那天,因绩效工资的分配问题，同事之间闹得沸沸扬扬，还差点打起来了。如今，教师每年要负担一部分钱订购上面指定的报刊杂志，出钱完成省扶贫济困日捐款任务每人两百元。你不听话，把你放到小学去支教；你不听话，聘任的时候，让你中高领中一、中一领中二的工资。
　　莫非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竟没有想到教育事业终究是要这样的么！明日雨更大，雷暴风亦狂。
　　（小说原创作者：远航）

发布时间：2022-10-18 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