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村里人说,我娘是我爹从大雪中捡回来的。
那一年,雪下得很大。一团团、一簇簇的雪从天上飞落下来,仿佛无数扯碎了的棉花球从天空翻滚而下。
雪终于停了,茫茫的田野一片雪白,房舍、群山披上了银装。
我爹打开大门,从家里走出来,正好看见了晕倒在我家门前的娘。一向心肠很好的爹二话不说,直接把我娘抱进屋里。
娘得救了,后来我爹和奶奶知道娘是无家可归的疯子,奶奶看爹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媳妇,再看看娘洗干净脸后,长得还不错,就叫爹娶了娘为妻。起初,爹觉得这是一种很丢人的事情,就死活不肯,可是,到底是熬不过年迈的奶奶,最后只好妥协,按照爹当时的话来说,就权当为我家延续香火吧。
爹和娘成亲那天,娘一直不肯规矩点,是被强制拜完堂的,就这样,娘和爹糊里糊涂的结婚了。
(二)
一年后,雪依旧很大。一夜大雪,村庄的房顶上积起了一层厚雪,站在高楼的平顶上望出去,就像连绵起伏的雪山。那一夜,我出生了。
听奶奶说,本来一向很不安分的娘,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变得乖张无比。刚生完我的娘虚弱无比,但是她双眼此时是那么的明亮,她用乞求的目光不断望着正在小心而开心抱着我的奶奶。一直看得奶奶头皮发麻,奶奶就刻意躲开娘的目光。谁知道,我那傻娘竟然直接从床上走下来,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刚生完一个小孩的妇女,她的身体哪支还有力气撑自己站起来啊,果不所然,娘刚下地就摔倒在地。
听见倒地声,奶奶转身正好看见摔倒在地的娘。奶奶赶紧把我放在一个很早以前就为我准备的小床上,然后跑过去想扶娘起来。可是,娘坐在地上一只手不断的用力扯奶奶的裤腿,一只手不断指着我,嘴里还不知道咿咿呀呀的说什么。奶奶明白,娘那是想抱一下刚出生的我,可是奶奶担心娘那傻劲,会一不小心把我怎么样,所以不放心把我交给娘,但是,也许爹的心软就是遗传奶奶的吧,奶奶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走过去把我抱给了娘。
当娘抱到我的那一刻,奶奶说从未看见过我的娘这么开心过,也从未见过娘这么小心谨慎过。娘小心翼翼的接过我,一边还不断的逗我笑,这一刻,别说不知情的人不知道娘是个傻子,就连一向明白娘是个傻子的奶奶,看着抱着我的娘此刻就是一个正常人。
(三)
雪一年接着一年的下,从未间断,伴随着雪,我渐渐长大了。
打我有记忆起,我就记得,娘谁的话都不听,就只听我一人的。在我小时候,娘事事让着我,时时呵护着我。在家里,我每次做错了事,爹要打我,娘就直接把我拉到她身后,护着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里玩火,不小心把家里的柴房点着了,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整个家都没了。当时,爹很生气,随手拿到一条小竹棍就要打我,娘很迅速的把我依旧护在身后,可是,也许这回爹是真的生气了,他狠狠的瞪着娘,转身找了一根大棒子,对娘怒喝道:这孩子就是被你这疯婆娘惯得,现在我就让你惯。说话,就直接拿那大棒子往娘身上招呼,娘被打得哭天喊地的,上下左右不断的蹦来蹦去,可是她始终把我护在身后,那天,看着娘被爹打,我只是一直的哭......那次,是娘第一次为了我挨打。
(四)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我上小学了。
那时,我一直不觉得娘是傻子,有什么好丢人的事情,因为那时候觉得娘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对此,我还和我的同学打了一架,最后娘为我挨了第二顿打。
那天,刚刚放学,我一出校门就被几个同班同学拦住,他们一直在我面前嘲笑我娘,说我娘是个疯婆子,我气不过,就直接冲上去打他们,可是,毕竟是势单力薄,很快,我被他们几个按在地上,动惮不得。他们继续嘲笑,我只能恶狠狠的盯着他们。这时,正好每天准时在这里等我放学的娘看见了我被欺负,她二话不说,直接冲上来,把他们推开,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并紧张的打量着我身体,害怕我哪里受伤了。我对娘说,他们欺负我,帮我揍他们。听见我的话,娘本能的朝他们几个冲了过去,三拳两脚的就把他们打倒在地。此刻,我感觉我的娘是那么的神气,就像那武侠小说里面的女侠一样。我对着娘自豪的笑了,并第一次夸赞她:娘,你真棒!。听见我的称赞,娘笑的是那么开心,就像幼儿园小朋友获得老师的奖励的小红花那样。
我和娘高高兴兴的回到家里。可是,噩梦接踵而来。
就在我们一家子刚要吃午饭的时候,一大群人闯进我家里,说是什么要为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我爹问他们为什么事,他们说是我家的疯婆娘打坏了他们的孩子,现在要赔医药费,那是,我家十分穷,穷的只能勉强吃饱。听见那群人的话,我爹道歉了很久,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就是不肯罢休。我爹红着脸,拿起身旁的扁担就往娘身上招呼,这次娘也是痛的哭天喊地,倒地了,扁担未停,扁担断成两半了,未停,一半继续打,打得那群人都看着不忍心,喊我爹别打了,他们不追究了,才停。
我哭着挣脱奶奶的手,跑到倒在地上的娘,看着娘身上的伤口,一直哭,娘用她那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抹去我眼角的眼泪,并对着我傻笑。
那一次,娘是为了我第二次挨打。
(五)
日子象念珠一样,一天接着一天滑过,串成周,串成月。转眼,我上初中了。
初中,是青少年最叛逆的一个时期。那时,我已经不像小时候的那样崇拜娘了,甚至有些厌恶。
娘每天继续像小学那时一样,接我上下学。对此,我感到很烦恼,我很害怕我初中的同学知道我有一个傻娘,我不断一遍又一遍的叫她别来,但是,解释了一大堆话,最后只换来娘的傻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接送我上下学。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狠心的想了一个办法,我用石子扔我娘,让她躲我躲得远远的,可是,也许是我扔的石子,我那傻娘竟然不躲不避,任我扔,没办法,我只能放弃。但是,很快,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跑赢娘,让她跟不上,她就这样不认识路,就找不到我们学校了,于是,每天上学,我都把娘远远的扔在后面,但是,娘似乎没有放弃的打算。娘就这样一直跟着我上初中,直至初一下学期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至今后悔不已。
那天早上起来上学,我奇迹般的没有看到母亲,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有点高兴,心想,娘终于不再跟我上学了。我高兴吃完早餐,一路上哼着小曲,慢慢的自己一个人去上学的路上,那天突然道路都好像变宽了一样。
稀里哗啦,一个上午课程就这么结束了,又放学了。
刚一出校门,我就看见,一群人在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围观什么。我好奇的挤上前去,看见一群人正在用石子扔一个疯女人,这个女人如惊弓之鸟的害怕得躲来躲去,我仔细一看,这扔石子的人不都是我班的同学吗?再仔细看看这疯女人衣服破破烂烂的,可是,那脸孔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女人了娘。她是我的娘,看见自己的同班同学在欺负自己的娘,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那个年龄阶段的我,面子是最重要,很快,我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和他们一起用石子扔我娘。娘一看见我出现,就眼睛发亮,求助的看着我。我躲开娘的目光,我用口哨来装作淡定。我拿起一块小石子,扔向我娘,并开心向我的同学喊道:看那疯婆子真傻哈!,同时,我顺手拿起第二块石子扔向娘,不知道娘是不是看见我扔她很开心,她竟然主动朝我的石子跑去,还朝我傻笑了笑。我身边的同学兴奋的对着我喊道:看呐,那疯女人好像你训练的猴子一样,会自己撞向你的石子,再来一次。就这样,在同学的一次又一次的要求下,我捡起一颗又一颗的小石子扔向了生我护我的母亲。看着娘一次又一次的主动的撞向我扔出的石子,还有那标准式的傻笑,我呆住了,这一刻,我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我发疯似的跑向我的娘,拉起她的手,推开围观的同学,疯狂的逃离这个罪恶之地。娘任由我拉着跑在这条从自己一个人跑过无数遍的上学之路,第一次感觉这条路是那么的平坦,回头望了望娘一往不变的傻笑,我傻傻的笑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娘一大早不见的原因,原来娘为了跟上我,一大早跑到一公里外的地方等着我,然后在我后面跟着我上学。此刻,我觉得娘不傻,很聪明。
(六)
打那次以后,我就让娘送我上完初中、高中、大学,一直未停过。
以后我还打算每天让娘送我去上班,然后呢,当我有孩子时,再叫娘送我的孩子去上学......
其实我的娘不傻,很聪明,很伟大,不是么?
呵呵,有此娘,此生无憾。
发布时间:2023-01-01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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