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玉

　　【编者按】飙柯，原名葛海林，笔名飙柯、海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平定县作协主席，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编剧专业。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加拿大《北美枫》《中国散文家》《散文诗世界》《山西日报》《三晋都市报》《太原日报》《山西作家通讯》《丽江日报》《科技信息报》《中国诗歌在线》《阳泉日报》《阳泉晚报》《娘子关》等文学报刊百余万字。曾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报告文学《东升》；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专著《地火》；2009年1月15日山西作协《黄河》杂志社专门在阳泉召开了长篇小说《地火》研讨会。诗歌曾获1993年全国青年短诗大赛佳作奖。入选世界华语诗歌大展，2009年底被《中国诗歌在线》期刊评为2009年度中国诗人。　

　
　　(一)　

　
　　香玉是我乡下的一个邻居，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长得素素净净，辫子长长的垂到了袅娜的身后，我从小就认定她是我们村最美的女人。她年龄比我妈小些，我管她叫婶子。
　　香玉的家住在我们柳河村东面的峁子下，香玉的爹的爹在解放前就是个破落户，房无一件，瓦无一垄，香玉的爹弟兄五个，解放后香玉的爹就过继给了他们赵家本家的一个叔叔，这才住上了一眼不足二十平米的瓦房，娶了邻村的叫小文的姑娘生下香玉和她的哥哥、姐姐、妹妹、弟弟。别看一个村，我是后来听香玉的儿子和我一个班的同学拽宝说的。每每在村东面的峁子下我们一起玩耍累了时，拽宝和我总是要从裤裆里扯出憋得又尖又长的物件往土墙上撒，诺诺连声地比谁个尿得更高，然后用手指指夕阳下的瓦房说，那就是我老爷家！我总是把裤子整理好问他，你老爷就住那里。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间瓦屋显然已经很苍老，像风尘中的垂垂老者，屋檐下经常有一身灰褐色的麻雀飞进飞出，有的兽头滴水已经脱落，木头檩条已经变成黑色，空隙掉着不知名的鸟儿的羽毛或者张着几个硕大的蜘蛛网，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异常落寞和孤寂。有时候我们渴了拽宝高兴了就带我们去他的老爷家去喝水，拽宝的老爷是个擅长说笑的人，只顾着和院子里的邻居讲笑话，我们趁他老娘在阳光下推磨的时候，就钻到厨房里在大水缸里用水瓢舀了清凉凉的刚刚从旱井汲上来的水咕咚咕咚喝几口，然后跑到他老娘跟前，像小驴子一样撒欢地在磨道里疯跑，刚开始还像个干活的样子，总是替他老娘干上一阵活后，他老爷见院子里的人们都不爱跟他胡谝要办正经事时，才回到石磨前。我们也就像鸟儿一样扑棱着翅膀飞了。有时候出了他老爷家的简陋的街门我们还要踩着街门前的煤堆爬上花墙掏屋檐下的鸟窝，把散发着浓烈腥味的鸟窝掏出来，一不小心，一股风就会把鸟窝吹落，正好吹落到石磨上，他老娘就急眼了，拿着扫面的笤帚围着围腰就颠着小脚跑出来，边跑边喊，你个淘气包们，我辛辛苦苦磨的榆皮面一下子就让你们跟毁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牙齿咬得支支响，但能够看出他老娘对孩子们的溺爱，怕我们从花墙上摔下来，等我们跳下来，她也就回去了，我们就在她的唠叨声中作了鸟兽散。
　　香玉也和他的娘一样痛爱孩子，我从她给拽宝的妹子拉宝梳头的当作就能够看出来，她每天早上总是让拉宝端坐在镜子前，然后拿了木头梳子蘸了水，一缕一缕地把拉宝的头发扎成翘翘的羊角辫子，并且极有耐心地在上面用皮圈别上大红的蝴蝶夹子，才让拉宝跟着我们出去玩。
　　听娘说香玉婶子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儿，头脑活络，反应敏捷，小学时成绩优秀，是班里的学生干部，念到初中时，回回考第一，而且还要抽出时间来帮拽宝的老娘干活，本来她初中毕业后考到了高中，可是拽宝的老爷老娘眼看着拽宝的大舅年龄不小了，家里的条件差，就劝闺女说，香玉，俺孩一个女娃子，还想折腾个啥，你哥金玉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有说对象，你就不要念书了，回来早些帮爹娘挣钱好给你哥找对象。
　　香玉没有直接回答，过了好一阵才说，爹，娘，你们看吧！
　　拽宝的老爷唉声叹气地看看天说，难为你了，闺女，你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就让你吃苦了，假如你生在美玉的家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娘也替香玉抱屈，谁叫你是个女孩子呢，你要是个男儿，娘和你爹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完高中，可眼下，你哥的年龄再不能拖下去了，你就忍心看你哥一辈子打光棍！
　　美玉是香玉远了的一个堂妹，学习成绩不好，却硬是凭着家里的好条件给高中的校长送了些礼，就去镇里读高中了，她的人生已经和香玉拉开一段距离，谁能够说的清，也许美玉将来还会凭着这张高中文凭嫁个好人家。想到自己的命运将因为不能够上高中而发生改变，香玉的眼泪就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　

　
　　(二)　　

　　香玉后来就听从爹娘的安排辍学回到了家里，那时候正是大炼钢铁的年代，村里每家每户都把能够砸的铁都拿去扔进集体的炼铁炉子上，香玉不明白这些，反正爹从娘怀里把家里的最后一口铁锅夺去，交到了大队后，香玉就只好跟着村里的人拿着饭盆到集体食堂去打饭了，刚开始几天还好，饭里还有油水，后来就油水越来越少，甚至拿筷子连面条也捞不到了，香玉整天吃不饱，很快就消瘦了。但是在她生活周围她渐渐看到更多的老人因为把仅有的饭菜分给了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时间不长已经有很多人浮肿了，脸上起了深浅不一的黑斑，皮肤用手摁一下好大工夫才能把坑填起来，香玉盼着这样的日子早早结束，但是她明白这种心思只能够藏在心底，不敢说出来，她亲眼见几个村民因为说了饿得不行的实话，被大队定为现行反革命，戴着高帽在街上游行，有几个本来就几天没吃上东西，来回一折腾，就栽倒在街上再也没有起来。
　　尽管肚子里饥肠辘辘，但是那时候的人们很规矩，一个不敢到大队或者田地里偷庄稼吃，另一个也不敢到相邻产粮的平原县去捣腾粮食，村子里街巷上只能够看到一排排在青石板上坐着晒太阳等死的浮肿者。令香玉焦灼难耐的是她的爹就因为把自己的饭菜给她们姊妹几个吃了，饥饿困扰，每天只好佝偻着腰披着破被子躺在土炕上，不敢有任何活动，生怕消耗掉身上所剩无几的热量，香玉看到这些，想为爹去找些粮食，但她后来看到有些村民因为饥饿到地里或者大队仓库里偷粮食吃被逮住后关押的情况后，香玉就觉得不能那样做，开始怎么样才能让爹把性命保住呢？香玉陷入比饥饿还痛苦的矛盾中。
　　一天夜里，香玉正在土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隔壁土屋里传来爹怕人的咳嗽声，香玉起来方便，瞅瞅透过窗户格子照进来的月光，是那样皎洁美丽，但此时她没有心情欣赏它的美丽，只觉得它的光无比凄清无比寒冷，刚刚躺下有了睡意，扑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她爬起来透过玻璃看到她家前面的路上好像有一个人在背着什么东西，香玉急中生智肯定是有村民在偷村里的粮食，村长说过谁个要逮住贼，就会当场奖两斗粮食，想到这些，香玉踮起脚跟轻轻地来到了院子外，趁那个黑影坐在麻袋一样的东西上喘气休息的时候，她猛然一下子出现在黑影面前。
　　谁？你在偷村里的粮食！
　　黑影抬起脸，借着月光定睛看她，是你！
　　啊，是你！香玉差一点大叫出声，但被黑影捂上嘴巴。你不要吵闹，我分给你三斗还不成！
　　香玉拒绝说，好你个水牛，竟敢趁黑夜偷村里的粮食，看我不喊人逮住你。我可不要你这贼赃。
　　水牛难堪地解释道，你听我说香玉，我这是从平原省捣腾过来的麸皮，求求你看在我妈就要被饿死的份上，救救她的命！
　　我爹也快不行了！香玉随口说。
　　那干脆分你一半，先救老叔的命。
　　香玉也不再坚持了，破涕为笑地说，快，我去拿个口袋。
　　水牛把麸皮给香玉的口袋装了半袋子，然后扛到香玉的土屋，水牛悄悄地说，那好，咱们就说了要算数，必须保守住秘密，否则我们都完了。
　　香玉出来帮水牛把麸皮抬到肩上，看水牛回过神来感激的笑容时，她突然感到很兴奋，一个是自己的爹有救了，另一个是她觉得这个夜色中的背影是那样的温暖高大。
　　水牛走后，香玉就把麸皮盛在水桶里架在火上熬了，好香好香的粮食味道马上就在土屋里蔓延，她喜不自胜地敲开了爹住的堂屋的门，把麸皮糊糊端来喂爹，爹闻到粮食的香味马上像捡到救命的稻草一样眼里闪烁着异样的惊喜，急不可耐地吃下整碗糊糊，吃完又贪婪地从香玉手里夺过空碗满足地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香玉娘笑着说，看你爹，像个饿死鬼转生的！继而疑惑地看看香玉问道，香玉，你是从哪里找下的麸皮，莫非是去大队偷的，？！咱就是饿死也不能做贼，不能给赵家的祖宗抹黑啊！
　　香玉没有直接回答，想想水牛的嘱咐说，昨日夜里我起来小解，正好听到院外有个外地人到平原捣腾粮食见过咱家门前，我就出来咋呼他说，你要不给我留下一口袋麸皮，我就喊人扣住你，对方急了就留下了这一袋子麸皮。
　　娘听了香玉的回答就不再说什么了，可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到底是外地人还是本村人，我觉得肯定是本村人。
　　香玉决绝地回答，爹，真的，你就不要多虑了。娘安慰爹躺下，香玉也就回到自己房间。　　

　　(三)　　

　　然而回到自己的屋子香玉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眼前翻来覆去是水牛宽大的肩膀壮硕的胳膊和瓷实的粗朴的像砂器一样的脸膛以及博大厚实的胸肌，她为有这种想法而感到害臊，可是又不由自主。她的这种反常举动让姐姐萍子看出来了，萍子咯吱着她逗她说，香玉，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对象了，能不能告姐姐是谁，兴许我能够帮帮你。
　　香玉生气地回答，再胡猜疑，看我不把你和五小谈对象的事向爹娘告发！
　　萍子担心自己的事情败露，就不再逗香玉了。
　　很快家里的麸皮又吃尽了，爹马上又变得病恹恹的，娘托村里的马宝孩婆姨给哥哥金玉介绍了村里贾家的姑娘贾杏花，说合好了，已经到了订婚的阶段，可是家里拿不出置办婚事的钱物，爹除了吃不饱饭加之犯愁，才几天工夫头发白了，眼看到了要订婚的时日，娘只好又去找马宝孩婆姨说，大妹子，你看能不能叫杏花家再宽限几天，待我们赵家一准备好财物就送去。马宝孩婆姨面有难色地叨唠，这个我怕是人家贾家不会同意，一旦惹他们生气了，说不定这说好的婚事又会泡汤，一听这话，香玉娘赶紧从梳头匣子里拿出当年自己戴过的一副玉镯说，大妹子，你拿上这个先给了杏花娘，让她放心，我们尽快准备好订婚的财物就送去。马宝孩婆姨这才挪了脚说，成不成，我去试试！
　　马宝孩婆姨几天后来到了香玉家，香玉娘赶紧让香玉的姐姐萍子给她做了两碗鸡蛋潲玉米面条，马宝孩婆姨好久没有吃到面条了，直到吃完才神秘地说，金玉的婚事没问题了，只是贾家还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大妹子你倒是快说给我们听呀！香玉娘急了。
　　马宝孩婆姨抽着了香玉爹递过来的一烟袋锅旱烟娓娓道来，杏花她娘说，想要金玉的婚事定下来，必须答应让萍子嫁给杏花的哥哥水牛！萍子听了这个话一惊把正在灶台上洗的粗瓷大碗一下摔碎在地。
　　香玉听到声音，跑到厨房看到姐姐萍子正在抹眼泪。香玉心里也很难受，因为她心里是对水牛有好感的，那一夜水牛背着麸皮的背影在她的心里留下很深的烙印。本来她还考虑有机会的话跟水牛接触接触，可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和他处处，就要和姐姐谈对象了，她知道姐姐正在和当兵的拐把子河村的五小搞对象，那样岂不是阴差阳错，对她姐妹俩都不公平。
　　香玉说，姐姐，我知道你和五小已经谈了两年的恋爱了，可是为了哥哥金玉恐怕爹娘会答应贾家的条件。你还是快点把你和五小的事情向爹娘说出来吧！
　　萍子没有说什么，静静地把碎了的碗片收拾到垃圾桶。
　　半年后杏花嫁到了赵家，成了香玉的嫂子，姐姐萍子也嫁到了贾家，水牛成了香玉的姐夫。水牛有本事，经常悄没声息地从平原省贩回些米糠或者麸皮来，当然会分给香玉家一部分，所以在香玉眼里姐夫水牛是村子里最有本事的男人。
　　但是萍子嫁到贾家两年后肚子仍然瘪瘪的，时间一长水牛就生起了闷气，对萍子爱搭不理的，相反到了赵家，跟香玉在一起坐的时候却一脸的喜兴，这个细微的表现让萍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不便说出来。
　　一天正好是邻村张家洼的庙会，萍子要去买衣服，就唤了妹妹香玉一起去，平时水牛很少有兴致陪同前去，但不知怎么的心情特好也去了。
　　在熙熙攘攘的庙会上，水牛不仅给萍子买了时兴的条纹布料，还细致地给香玉也翻来覆去挑了快米黄色的裙子料。当时萍子也没有多想，还直夸水牛知道心疼人了。
　　正当他们买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庙会的摊点时，忽然萍子的视线和一个穿着旧军装的男人定定地缠络在一起，像胶水一样粘得怎么也不好分开。萍子担心这个细节被水牛看到，便急急地拉了香玉要走，可香玉被冲过来的一群人挤散了，萍子钻来钻去找了好一阵香玉也没有找见，急得想哭了。那个注视她一阵的男人忽然走到她跟前说，萍子，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啊，自从两年前那封信以后你再也没有给我回过信，我后来托你们柳河村的人打听才知道，你已经嫁人了。
　　萍子不想正面面对五小，她觉得她对不住五小，五小是她初中的同学，是相邻的拐把子河村的，萍子回村务农后，五小就当了兵，他们两个书信往来谈了两年来天气的恋爱，尽管自己是因为替哥哥金玉考虑才嫁给的水牛，可是她心里始终觉得歉五小的很多，根本无法来弥补。萍子也不想解释，就想绕开他。但是五小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萍子只好哀婉地说，这辈子我歉你的，没有办法还你了，对不起！
　　五小的眼泪跟着就下来了，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香玉和水牛走到了跟前。
　　香玉虽然没有见过五小的面，但她见过他从部队上寄给姐姐的照片，香玉就猜测对面的人就是五小，可她明白不能把这个事情在姐夫水牛面前捅破。就说，姐，刚才人们真多，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了，要不是姐夫拽着我的手恐怕我到现在也不会找到你们，天也不早了，怎么该回去了。
　　水牛和香玉就向前走了，萍子朝五小看了看表示再见。五小指指水牛的背影又指指萍子，意思是问水牛就是她的丈夫，萍子点点头，五小明白了似地也点点头，看着萍子消失在人群之中。

　　
　　(四)

　　
　　萍子赶上来后失魂落魄的神情水牛很快就发觉了，他逗趣道，萍子，你究竟是怎么啦，我和香玉找了你一会儿你就把魂儿给丢在庙会上了！难道是碰到什么挂心的人儿啦。这一说萍子火了，跑到了前边不再理水牛，水牛见萍子不理他，就和香玉一路讲起了笑话，讲累了，水牛就打开庙会上买的白酒喝一口唱几句荤素搭配的山曲儿，萍子不满地回过头来厌倦地骂道，水牛！你今天是怎么啦，是喝上喜欢的酒了，还是吃错了药！
　　水牛不管她的态度，就像没有听到萍子的骂声，和香玉有一句没一句边走边唠嗑。萍子都有点吃醋了，香玉能够感觉得到，所以只是点头，不敢和姐夫主动聊，生怕姐姐给了自己不好看。
　　回到柳河村，姐姐萍子有些生气，没有多搭理香玉，香玉也只说了句就回家了。没有想到香玉刚进了土屋，姐夫水牛也进了门。
　　香玉高声说，姐夫，你看不到我姐在生气，一路上你像换了个人似地疯疯癫癫的又说又笑，你快回家哄哄她吧！
　　水牛回答，香玉，姐夫饿了，求你给做碗饭去。
　　我们家没有粮食了，我爹还饿着肚子呢，哪有你吃的，快回你们家吧，让我姐给你做顿香喷喷的饭，你有本事不缺吃喝。
　　水牛说，可我活的不高兴，我和你姐过得不快活，没有粮食顶多是挨饿，没有心情什么都没意思！
　　香玉安慰道，姐夫，可不敢这样想，你和我姐才刚刚结婚两年，你就感觉没意思，是不是外边有别的女人了，你老师交代！
　　水牛郑重地回答，香玉，我和你姐不合适，性格差得太远，我是个外向的人，她呢内向得厉害，也是你这样的性格就好了。
　　香玉起来挖杂面要给姐夫去做饭，这当儿娘进来了，关切地问，水牛，萍子怎么没过来？
　　水牛编了假话回答，她身子不舒服，说先回去了，我饿极了，过来讨碗饭吃。
　　香玉娘就喊道，香玉，快给你姐夫打个鸡蛋，今天老黄鸡刚刚下了个蛋，说着出去拿鸡蛋。
　　水牛忙说，不用了，简单做点面条就好！
　　香玉爹也从土炕上爬起来拄着拐棍过来，看到香玉端进来汤汤水水的饭，颤颤巍巍地说，水牛，将就着吃点吧，孩子，这是什么鸡八的日子，唉！
　　一段时间后，萍子正好从家里出来到供销社去买油盐酱醋的时候，一辆帆布篷的212汽车停在跟前，萍子赶紧转身要走，车上下来个人，萍子一看是五小，也不愿意打招呼，因为供销社门前是村子里最繁华的街道，有事没事人们总在这里扎堆，她担心别人说闲话，就没有说什么想离开，可是五小没有管别的，他喊道，萍子，你没有认出我来？！
　　萍子不能再装了，就停下来说，五小，你怎么开车了？
　　嗯，我部队专业回来到镇里的专业队开车了。
　　萍子问，你这是去干啥？
　　你们村子里要搞水浇地，我来送些喷灌设备。
　　奥，那就这样吧，我要去供销社买东西。
　　行，萍子，你家住在哪边？
　　萍子看看街道旁的村里人，指指右边的山坡说，就在山坡那边那颗梧桐树下。
　　你不欢迎我去坐坐？
　　萍子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不欢迎，我是怕人们说咱们俩个的闲话，我走了。
　　五小看见萍子急急张张走了，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　

　
　　(五)

　　
　　供销社前面街道上的人们就嚷嚷，萍子怎么和这个开车的男的支支吾吾的，不敢见天日，肯定心里有鬼，看我不告诉水牛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萍子供销社买了油盐酱醋刚刚回到家，就发现水牛的脸色不大好看，萍子就把手伸过来摸摸他的额头说，水牛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色这样铁青，病了就赶紧去买药，可不敢因为心疼钱误事，青石板村一个女的就因为怕花钱重感冒丢了一条命！
　　水牛把她的手推开，有气无力地回答，死了不更好，反正你也见不得我，干脆给你心中的人腾地方。
　　萍子惊讶地瞅瞅水牛，她不明白水牛这是怎么啦，气不过说道，我不过是关心你，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
　　我这样说话咋啦？你在张家洼的庙会上碰到老情人走神难道我没有看出来，不过是当着香玉的面子给你留了面子，可是听说那个追魂鬼又开车追到了村子里了。
　　没有，谁胡扯的，看我不把她的嘴给扯了喂狗！
　　水牛镇定地吼道，萍子，你就不要否认了，难道刚才你没有碰上他吗，难道你敢和我下赌咒吗？难道他不是庙会上碰到的那个穿旧军装的人吗？
　　萍子面对水牛的质问，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下子愣怔在土炕上。
　　水牛从家里出来就扛着一袋萝卜干到了香玉家，香玉娘看到水牛铁青的脸色就说，水牛，你的脸色不好，病了就快吃药！
　　水牛点点头把萝卜干放到院子里说，晒晒讲究着吃吧，平原那边这大冬天的也没有什么吃的！就进了香玉的屋子，香玉娘赶紧也回了屋和丈夫叹气地说，唉，不知道上辈子缺德还是咋的，老头子，你看水牛倒是显得和香玉在一块高高兴兴的，可和萍子在一起就显得别别扭扭的，一个姐夫和小姨子走这么近，时间长了怕会有人说闲话，老头子，你不要光是这样躺着，半年也不吱声！
　　老头子又抽起了烟袋锅子，无奈地说，要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把香玉嫁给水牛！
　　尽说没用的话，咱们不是才知道吗，你说这不往一块而过日子，谁明白能不能合得来。
　　香玉见到水牛来了，就指指隔壁提醒，我爹娘肯定也看出道道来了，姐夫，以后不允许你一来我家就往我的屋子跑！
　　怎么啦，俗话说得好，小姨子是姐夫的干粮，你这当干粮的，姐夫吃不上，怎么连看看也不行？
　　正说着，香玉娘蹒跚着蹩进来，香玉，没大没小的，女孩子家怎么这样没有规矩，和你姐夫讲话可得注意分寸，看人们笑话！
　　水牛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香玉开玩笑。
　　香玉，村长不是说抽你去乡里的专业队，你快整理一下东西，我和你姐夫去和你爹聊几句。
　　水牛惊奇地问，怎么，香玉，你去专业队怎么这么神秘，连姐夫也不告一声？
　　香玉淡淡地回答，姐夫，今天村长刚派人来通知的，怎么！去专业队不好？
　　不是，挺好，我是说这以后见你一面可就难了！水牛就跟着香玉娘去了隔壁屋子。
　　香玉爹自从饿得浮肿后吃了水牛接济的麸皮和干菜后好了，但落下了口齿不清的毛病，说话结结巴巴的，干脆香玉娘捅破了窗户纸，她姐夫，不是我做丈母娘的多管闲事，你和香玉一个姐夫一个小姨子能够说得来很好，但是毕竟是亲戚，不能够经常在一起，你看萍子后来也回来少了，我和他爹就猜测，肯定是她和你闹别扭了，要不就是不愿意多见你和萍子王一块呆。
　　水牛坦白地说，萍子是个好女人，可和我在一起过日子总是少些心劲，也许是我们两个的性格造成的，至于我和香玉，其实我们认识更早些，想起来了，那一回晚上我从平原捣腾回麸皮在你家门前歇息第一次碰上香玉，我还给你家留了些麸皮。
　　奥，原来是你给的麸皮！
　　过了一阵，水牛抱歉地说，其实伯父伯母，我真的第一次见到香玉就喜欢上她了，可咱们这住自然庄的，我也不知道我妹妹杏花找的对象就是香玉的哥哥金玉，后来听你请的媒人马宝孩老婆去我家谈杏花和金玉的婚事，我错以为萍子就是香玉，才出了这个主意让打换亲的！
　　香玉娘嘴唇哆哆嗦嗦地说，原来是这样！
　　香玉爹从土炕上爬起来，突然冒出一句，那你们以后就更不能多见面了，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六)

　　
　　第二天香玉就去了专业队，几天后在专业队里香玉碰上了美玉，香玉以为美玉也在专业队里，就说，这下好了，怎么姊妹两个就到一块了，也好有个照应！
　　美玉忙解释，我可不在队里，我是来看我的对象。
　　香玉笑笑说，也在我们队里，快叫过来瞅瞅。
　　美玉就去了，一会儿后带过来一个男的，香玉左看右看觉得眼熟，就想起来是经常给姐姐萍子写信的五小，就没了兴趣，借口说，你们先聊，我还有事，队长让我把这个月的工汇总一下。就离开了。
　　美玉扫兴地说，刚才还闹着要我带你来看看，这会儿不知咋了，我这个妹子真让人难以琢磨，好咱们不管她了，咱们到外边转转。就和五小相跟着到了街市上。
　　香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才停下了喘气，美玉那个对象肯定是和姐姐谈过恋爱的五小，有一天美玉带着让当家看女婿，姐姐萍子肯定会见到，又要让她伤心一阵子的！
　　但是毕竟香玉和五小在一个专业队，慢慢地香玉弄清了那个男的就是五小，在专业队开车，而且经常队长派五小拉着香玉去县城或者乡政府送报表，日子一长他们两个也熟悉起来。
　　一天香玉洗漱完毕正要休息，五小醉意十足地来到她的宿舍找她，香玉就反复叮嘱，五小，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自己宿舍吧，看别人看见说咱们的闲话。
　　说什么闲话！
　　论关系，你是我未来的姐夫，咱们不能单独往一起呆。
　　哪知不说这个还好，越说这个五小越来了气，从衣服口袋里又掏出一小瓶酒，用牙呲地一下把酒瓶开了，一栽萍子又下去了一大截，闷闷不乐地说，我和美玉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今天他已经和乡里的一个副乡长订了婚！
　　什么，你们不是处得好好的？
　　可是人家副乡长手里有权，虽说年龄是快五十了刚刚死了老伴半年，但美玉就看上人家的条件了。说完又下去一大截酒。
　　香玉怕五小醉在她宿舍走不了，就冲上来把剩下的酒夺了，五小还要抢，干脆香玉就狠狠地倒在了地上。发怒地嚷道，人家看不上你，你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亏你还是个男人！
　　香玉的呐喊一下子竟然把五小惊醒了，他用牙齿咬咬嘴唇回答，好，我听你的，我回我宿舍。
　　香玉看着五小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宿舍。
　　一次香玉又坐着五小的车去乡政府送报表，在楼道碰上了美玉，美玉硬是把她拉到了办公室，美玉给香玉抓了瓜子和花生吃，兴奋地说，我快转正成为乡里的正式干部了，我见帆布篷来了，又是五小送你的？
　　工作呗！这有什么。
　　五小是个好人，你该和他谈谈。
　　他是你昔日的对象，我怎么能够再谈呢！
　　我不是都结婚快半年了吗，你看我的肚子都有了。
　　香玉随着美玉的指点看她隆起的肚子，关切地问，我大爷现在和你们走动开了没有？
　　没有，但是前几天我爹把电话打到乡政府，让我回去一趟，说娘想我。
　　你快回去看看，也就走开了，一家人能有什么仇，当初大爷和大妈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也不能把我往火坑推，非逼着我嫁给村里的穷小子二蛋，要不是我硬挺着嫁给朱大龙副乡长，恐怕我这辈子就受大罪了。
　　美玉，你听我的，快回去看看大妈大叔！
　　本来他们想我，还非说是我妈病了，好，我听你的，回去一趟，但是你到时候得陪着我回去。
　　行，我答应你还不行！香玉见美玉和家人要团聚了，高兴地回答。
　　朱大龙副乡长给专业队队长打招呼让专业队的车送美玉回一趟老家，开车的是五小，在回柳河的路上，五小在前边开车一言不发，后边坐的香玉为了调解气氛找着话头和美玉唠嗑。
　　香玉陪着美玉先回大爷家，见美玉爹娘也没有和美玉闹别扭，就说自己也时间长了没有回家，把五小拽到自己家吃饭。
　　正好萍子也来了娘家，不好意思在场，就推脱说去厨房做饭，面条做好她喊香玉来端，萍子就和香玉说，五小是个好男人，你要喜欢，就和他处处！
　　香玉半开玩笑地回答，你们不要的人硬往人家怀里推，合适吗？你看妹妹我是不是没人要了！
　　萍子认真地说，不是，他确实人不错！
　　美玉也这样说！
　　怎么，美玉也和他谈过对象？
　　香玉就简单地把美玉和五小如何相处如何分手的事情给他讲了，萍子说，香玉，饭都凉了，快些给五小端进去吧！
　　五小吃完饭的时候，美玉也过来看叔叔婶子，香玉爹娘都夸美玉找了个好女婿，美玉脸上喜滋滋的。
　　这当儿水牛也过来了，见到香玉带着男人来了家，就在院子里逗趣，香玉，是对象吧？
　　香玉解释说，人家是美玉当副乡长的朱大龙老公安排开车回来的司机五小。
　　你说叫什么？
　　五小！
　　他把香玉叫到一边问，是不是给你姐当年经常通信的当过兵的五小！
　　香玉不想让水牛说这些，就说，姐夫，你怎么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们该走了。
　　水牛和萍子把美玉香玉送上车，五小看看萍子没有说什么，朝着街门口兀立的香玉爹娘说，大叔婶子，回去吧！
　　大叔婶子提着嗓门喊道，师傅，常来啊!
　　五小笑笑高声回答，那要看香玉，她要经常回来，我就送她！
　　帆布篷在香玉家前面的土路上一发动，很快就不见了影子，只有没有见过世面的尘埃还在柳河的上空回荡悬浮着，一时半会儿没有散开。
　　

发布时间：2023-07-01 1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