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荐:一转眼,老黄已离开快三十年,曾经的小佘也成为老佘了。人世多磨难,生活本艰难。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才似乎对生命有了点自己的理解,而这,或许老黄早已知道了!
老黄是我家的贵客。父亲抱她回来的那年,我两岁,她还在学步。
老黄与我在同个屋檐下长大。这屋很大,住了四五户人家;这屋很小,我们这一户十几口人,只占有其中的四间房;这屋很老,红砖土墙,裂缝中经常窜出茵茵绿草;这屋很新,对于老黄和我,都是新奇好玩的。
我俩一见如故,迅速地结为盟友,开始了上蹿下跳的冒险游戏:攀台阶,穿过道,逐院落,折榴枝,挖蚯蚓,扑流萤,抓蟋蟀,追鸡鸭,斗大鹅,日子就在这快乐中悄然消逝。
六岁那年,我上了学。上学那天,是老黄领着我去的。那时的学校没有围墙,没有大门,只是一排长长的低矮的平房,东西走向,东边四五间教室,西边四五间教室,中间两层楼便是老师办公住宿的地方。这一排平房外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中间是一棵比我父亲年龄还大的榕树,榕树左边有两条石柱,石柱顶端挂着板,板上钉着个铁框,这就是小学的篮球场了。
老黄与我一样不大懂得规矩,我进入了班级,老黄理所应当地跟着我。然而,进来的老师都变了脸色,在三番五次的驱赶下,我和老黄分开了:我坐在教室,她躲到了榕树下,并不弃我而去。
在学校里,我认识了很多人,也认识了许多别人家里的老黄。只是好几个年头里,陪我走在回家路上的,还是只有我的老黄!
少年不识愁滋味,有老黄的陪伴,更不用说落寞与孤单了。只是许多年以后,任凭我怎样搜寻,能找到的也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断,而其他的生活点滴,却早已淹没无迹,只能徒叹奈何罢了!
有一年,是流言四起的年头。当时传言狂犬病蔓延,很有使人类从此灭绝的势头。为了斩断病源,各地组织了捕狗队,深入各村捕猎,不管家犬还是野狗,一经发现,便不由分说,用捕狗的大夹子夹住,丢进装狗的笼子里,有的还被就地处决。最后不管死活,统统用车载到我到现在还不清楚的地方。
捕狗队到我村里的时候,我找不到老黄,我着急;同村的许多狗在狂吠的时候,我听不到老黄的声音,我心慌。看到捕狗队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害怕。我在家门口忐忑不安地来回走动,直到老黄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才稍稍安定了些。
老黄和我迅速地窜进家门,我反身关上大门,插上门栓。老黄蹲伏在地,身体有些发抖,眼晴直愣愣地朝着门洞外注视着,显出惊惶的样子。外面吠声四起,老黄却是紧抿嘴唇,一声不吭。我一方面害怕老黄被外面的人瞧见,一方面担心老黄禁受不住,冲了出去,于是拿来筛子,挡住了门洞,并陪在身边,轻捋她的毛发,直到外面风平浪静。
上小学的第二年,搬了新家。有位同学家就在我家前面,于是很自然地,我俩成为了上下学路上的同行者。说也奇怪,从那时起,老黄便不再跟着我上学了,她只是蹲坐在大门口,在我上学的时候,目送着我离开;在我回家的时候,欢快地迎接我。
我与那位同学同行了几年,这期间说了什么话,玩些怎样的游戏,现在都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印象中在班级里我俩也没多少共同的话题,他倒是喜欢与他的同龄人玩在一起。我在班里,年龄最小,个头最矮,成绩不好,又比较自卑,没人愿意跟我玩,就连他们去办公室偷试卷答案,也不带我一起,更不要说把答案给我了。结果那么几年的相处,我和他也只是路上的同行者而已!
后来,他们一群人刮起了一股骑自行车的热潮。五六个,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只要放假的时候,他们便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到处骑游。我只是听说了那种盛况,却从未掺入其中,原因之一是我家那辆老式自行车太大,而我又太小!
然而,没多久,噩耗传来!他我的同行者在一次骑游的途中,不慎将自行车骑进一个杂草丛生的水潭里,等到大人赶到时,已经回天无术了!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形,连他最后走的那条路的具体位置都没弄清楚,甚至是他的后事,我也只是从大人那边听来了这么一句话:据说是处理了!
从这以后,我的身旁又有了老黄的身影。
还记得住老屋的某年,冰雹大作,一颗颗,大拇指粗,砸在土木砖瓦房上,颤颤巍巍的。几乎压到屋檐的墨一般的乌云,张开大嘴,随时要择人而噬。老屋年久失修,这边缺一块,那边短一角,在冰雹的撞击下,不时嘎吱作响。心始终七上八下的,后来只得跑到别人家里,借宿一晚。然而,隔天,天放晴了,刺眼的阳光照着满地冰碴子,迸溅出七彩霓虹,昨夜的惊心动魄已恍如隔世!
再怎么痛彻心扉,不管如何锥心刺骨,刻骨铭心的也许只有独自承受一夜暴打的老屋,而其他的,总会烟消云散的吧!
于是,在晨曦里,在落日的余晖中,我渐渐地又习惯了老黄的陪护。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老黄竟莫名其妙地给我玩起失踪,再次出现,竟不轻易让我靠近了,而且肚子明显大了许多。
家里添了好些毛茸茸的小可爱,一家人都很欢喜。我和堂弟更是爱不释手。这时的老黄脾气有点怪,在我们抱起小可爱的时候,总是紧张地直瞪着我们。
在小可爱还小的时候,新屋又宽又大,还有一些可以让他们探险的地方。其中叫小灰的小可爱,肉嘟嘟,毛茸茸,全身灰,只有眉毛两道黑,经常上窜下跳,像极了小时的我和老黄,极有冒险精神。那时我们上学的上学,劳作的劳作,根本无暇照顾他。终于,惨事发生了,小灰失足掉入木板缝,被夹死了!
小灰走了,又一个夭折的生命。老爸让我和堂弟处理他的后事,我们依照村里的习俗死狗随水流,死猫挂树头将小灰埋在村小溪里。溪水能否将小灰带走?往哪里去了?我们知得并不真切,倒是那天老黄的眼神哀恸无奈,悲切凄凉深深地触动了我,让我直觉得心好痛。在一阵嚎啕大哭后,才稍稍缓解了些。大人们都说:你极度想念时,做梦的时候就会出现。然而从那时到现在,从来未曾有过,难道我的痛哭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愧疚?难道我的想念仅止于一件可爱玩具的丢失?难道我原来是这样地冷酷麻木吗?
或许吧!随着其他小狗的长大,小灰在记忆中是越来越淡了。
小黑成了大黑,小黄成了大黄,小白成了大白本来宽敞的新屋顿时逼仄许多,于是父亲决定:或送或卖,将多余的他们赶出家门!
送,虽然不舍,但至少知道,他还在!卖,必然是成为人家嘴里的肉,心疼!不过见不到,也就不会太痛!
可现实往往与人作对!那天,正好都在家,狗贩子上门了,拿着老黄当初逃过的大铁夹,还带着一把套杆。我和堂弟都被控制住了,老黄许是留下心理阴影,早已躲起来了。我们呵斥着大黑,让他赶快跑,他却傻里傻气地护着我们,朝那狗贩子呲牙咧嘴,狂吠不停,并不走开。
这可趁了狗贩的意。他们迅速走向大黑,用大夹子制住了他。大黑狂吠不止,露出两排尖牙,身子不停地翻滚着,却始终无法摆脱恶魔的手。他们又甩出套杆。大黑的脖子被套住了,他发出低沉的咆哮声,身体翻滚得更厉害了,地上是一撮撮蹭掉的黑毛,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了。恶魔却丝毫不肯留情,他们抓住杆,拖着满身是伤的大黑,在我家门前的红土地上,翻转着,甩打着。套越拉越紧,大黑的声音越来越小,红土地上红渍斑斑,点点如针似箭,刺入了我的心窝。
大黑身形彪悍,浑身黑油油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奔跑时如同一只缩小版的黑豹,动作舒展优美,孔武有力。他是众兄弟姐妹中最好动的:捕鼠赶猫,拈鸡戏鸭,上房揭瓦,刨土挖坑,即使是趴在地上,那身上的每个关节,似乎也随时准备暴起一般,那分明就是个精力充沛、激情澎湃的年轻小伙子,可现在,这个年轻人却已瘫倒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泪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眼前的大黑渐渐地模糊了。恍惚中,大黑的身子竟然飘浮起来,它的油黑毛发依旧锃光瓦亮,它的浑身筋骨仍然矫健有力,它的硕大的眼还是那样地炯炯有神。它从我眼前飘过,开始撒开它的四足,朝前朝上奔跑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远,直到成为天边的一个黑点,消失在我的眼中。大黑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它走了,安安静静地走了,它的脸上似乎有了种解脱的轻松。这更使得我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那当了逃兵的大黑的母亲老黄,更无法原谅那些刽子手。我用尽全身力气,却始终无法挣脱,我想咆哮,我想嘶吼,我想撕咬,却发现所面对的只是虚无的空气,一切行为,在老于世故的大人们看来,是那样地幼稚可笑。
于是,我只能痛哭,用酣畅淋漓的痛哭来洗刷内心的无能为力,用它来逃避自己难以扭转的现实了!
泪干了,一点痕迹都不留,日子又在酸甜苦辣中继续着!
我照样走在上学的路上,只是这时,我的身旁没有了老黄,许是感受到我的冷漠吧,她不再跟着我了,我以为,我也将她从我的心上驱逐了。
老黄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吗?
本来是该结束了,可一想起老黄那哀怨的眼神,那个雨夜里发生的一幕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缠绕着我,令我难以释怀。
前面说到,自从大黄事件以后,我和老黄形如路人。遇到时我总恶狠狠地瞪着她,始终没去注意到她眼底深沉的悲哀和无奈。
那是个飘着凄冷的雨的夜。又停电了,一家人围坐在昏黄的烛光里,在叙说着家长里短。老黄不在。渐渐地,大家眼神迷离起来,疲倦已写到了脸上。都去睡觉吧。老妈发令。于是我们纷纷起身,正准备回床睡觉,突然房子周围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沉的呜咽声,这声音忽而在东,忽而在西,忽而在南,忽而在北,飘忽不定。如同喉咙卡进了大根的鱼骨,又如同咽喉被炙热的木炭灼伤,这声音听起来如此难受。孩子们都紧张起来,父亲却立即断定:这声音是老黄发出的,老黄一定受伤了。而且现在正围着房子在转圈。
我们随同父亲追踪着那个声音,终于在房子的西北角发现了她。老黄瘫软在角落里,全身毛发暗淡无光,不时从嘴里吐出一些暗黄的不明液体,散发出一股死老鼠的臭味!
老黄一定是吃了被下药的死老鼠了。老爸一言断定。快,拿管子,提一桶水过来,必须让老黄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我们迅速行动起来。老黄已经不再哀号了,她只是躺在那里,喘着气,静静地看着我们。老爸将管从她的口中插进去的时候,她竟吭都没吭一声,只是眼中已经没有了活着的精气神了。
努力了大半夜,老黄吐了一地的水。然而毒素已经蔓延开了,我们没能将老黄救回。后来老爸告诉我,其实老黄已经知道她活不成了,她只是想在临终的最后时刻,看大家一眼。
那她为什么不进家门?我十分不解!
她到最后一刻还在为我们着想啊!老爸当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一转眼,老黄已离开快三十年,曾经的小佘也成为老佘了。人世多磨难,生活本艰难。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才似乎对生命有了点自己的理解,而这,或许老黄早已知道了!
发布时间:2022-12-02 17:32
上述文字是💠《老黄》✨的美文内容,大家如想要阅读更多的短文学、文学名著、精品散文、诗歌等作品,请点击本站其他文章进行赏析。
版权声明:本文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芒果文学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发送邮件进行举报,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每个人也都会有伤人的武器!你很爱我,但却也伤了我! 我很爱你,我喜欢没事的时候就亲亲你,而你也把它当成了一种乐趣,你喜欢没事的时候抱抱我,而我...
孔子曾经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三十岁是人生的分水岭,三十岁以前玩的是激情和青春,三十...
花至荼蘼,留不住的是阡陌红尘,似水流年,唯一能留在彼此生命里的却是繁华三千,缄默不语。不知这阡陌红尘中是染上一番别样的色彩还是添上一层无法忘却的厚纱,在岁月中流连...
夜风夹杂着淡淡的海味,倪茵坐在最偏僻的海边的唯一一块裸露的礁石上,望着远方的城市。 她拍打着巨大的鱼尾,激起一阵阵浪花,青色的鳍不安的扭动着,美丽的眼睛中写满了守望...
第二章,张哲帮刘茉茉,王佳恨意增加 他自从那天张哲送刘茉茉回家后,茉茉一直胡思乱想,不过因为这次事后,刘茉茉与张哲谢墨海还有聂云也算上是朋友了,平常更是有说有笑,不...
大雪尚未落下,山上和大地上的一些动物就已经进入冬眠了。其实在我们的一生之中,特别是最寒冷的时候,也有必要进入冬眠,或长或短,给生命积蓄力量。 青蛙的冬眠是深藏地下,...
编辑荐: 最初的相处,相知,相恋是美好的,也给了我无限的美好憧憬。我把所有的爱,所有的心思全部投入了这段感情。然而,付出的感情却在八个月后付之东流,飞灰湮灭。 ____...
你可以踏实点吗?不那么好高骛远行吗? 你给我滚!滚出去!不要再进来这个家了!!!三声清的摔碗声,餐桌上的碗筷洒落一地,她把刚做好的饭菜扫翻在地上了。 她老公又是刚赌回来,还是...
荏苒光阴,花开花落。岁月拂过,苍老了谁的脸颊?抚一曲天涯,忧伤了谁的牵挂?三生石前彼岸花,殊不知那是恶魔留下的温柔。思绪蔓延,崩毁了思念的茧。 我开始适应着忘记的感...
很多年都没遇到喜欢的人了他说。我和志远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这次见面也是分开两年之后了。再次问起他找到爱情了吗 他也只是用一句话带过了。我和志远是多年的知己,这个故事...
累了,总会想起你慈祥的笑脸,仿佛在对我说,歇会吧;跌倒了,总会想起你万般的叮嘱,怎么那么不小心。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不会是想起,而是一起生活的现在;如果有来世,我希望...
什么叫独立?独立在汉语词典里,单独的指站立或者是指关系上不依附,依赖性不能太强,依靠自己的能力去做某事。 而独立也分几种,一是思想独立,二是感情独立,三是经济独立,...
海风吹动着女孩的一席白衣和一头似云般的青丝,带来丝丝大海特有的清爽和腥气。最后回望这个世界一眼,女孩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个微笑,甜美的醉人心扉,又悲烈的惊心动魄。绝...
13. 那年寒假,青禾期末考完后便回到了孟家河。平日里在家陪着年迈的奶奶一起做些家务活,闲来在夜间听着奶奶说些故事,白日里和奶奶享受冬天的暖阳,两祖孙日子过得中规中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