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父亲总在喝了酒后絮絮叨叨地说,他这辈子修过很多公路。他总是说,你爷爷在外躲壮丁,我八岁时就撑起这个家。他总是说,这六十年变化太大了!他总是说,虽说吃了大半辈子苦也知足啰。
那只是一条山间小道,崎岖而又蜿蜒。石阶上的凿痕早已在岁月的风雨里消失殆尽,而那斜坡上长长的青石板也光滑得如一面古老的铜镜。
不知祖先们何时从何地迁来,也不知他们在此生活了几百年,只知道家族的总碑是立于清朝康熙年间的,所以再往上追溯也无从考证了。应是有人居住时,便有了那条路吧。祖辈们耕种劳作、连通外界,全凭那一条陡峭的小路。
转眼几十年过去,如今那条路
1
小时候常常望着这路发呆,不知它通向何方,更不知重重大山外是何等模样。于是便常常幻想有一天能肋生双翼,越过千山,看一看山外的世界。
我儿时的母校,也是村里唯一的学校。学校近山脚,由一座破庙改造而成,青黑的瓦,斑驳的土墙,窗子是一个四方的洞。庙里的神像早在破四旧时化作尘土了。
老师在开学第一天就对我们说:莫嫌学校小,虽小有乾坤。从学校走出去,沿着下山的路,便能走得很远。我们虽听不懂,却似乎隐隐明白:努力读书,便可以从这儿走到山外去。
下雨了,顶着一个剪开一边的塑料口袋,提着母亲做的布鞋,光着脚板,踩着泥水,虽是这样,我们却依然快活地跑到学校。还记得母亲常千叮万嘱:到学校一定要穿上鞋啊。可是在学校我们一天都光着脚,哪舍得穿那双布鞋啊!一双布鞋补了又补,哥哥姐姐不能穿了就给弟弟妹妹穿,一直要穿到它破得不能再补。
就这样,一直读了好几年书,可对外面的天地还是一无所知。最高兴的就是父母赶场归来,因为除了偶尔有一粒糖吃,还可以听父母讲一些外面的见闻。即便这样也只听说了外面有拖拉机和汽车,比牛大,不用吃草也能飞快地跑,火车像一个巨大的蜈蚣,好几里长,跑起来比马还要快。
放学后,常常要上山去把牛赶回家。有一次,牛群上了村里最高的山关山岭,我和伙伴们顺着时有时无的牛铃声爬了上去。听祖辈说,当年红军曾在山上扎过营,还与川军血战一场。然而,当时的我们竟然没有在昔日的战壕里玩最喜欢的打仗游戏,却都站在山顶四处张望。希望能看见大山外面的世界。不过大失所望,山外还是山!没能看见想象中的世界,连大人们所说的马路都没有见到。偶尔从山间传来一阵轰鸣声,比我大好几岁的二狗子说:那是拖拉机的声音!
于是我更渴望有一天能沿着这条路,走向大山外面的世界,揭开她那神秘的面纱。
2
终于,有一年的冬天,大人们天天都不在家,爷爷说:都去修公路了,汽车要开到山上来了。不久,一条公路像弯弯曲曲的带子,绕过学校,盘旋着渐渐向山上延伸。不过这路却只修到了离我家还要走五六分钟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没再继续修了。通车典礼那天,五六辆汽车开上山来,车头上还系着大红花,后面跟着一串拖拉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车,虽然激动,却也只敢远远地看,连上前去摸一下那些庞大的铁牛都不敢,怕把它摸坏了。车开走了,我们还吆喝着追了很远,直至车队消失在群山之间。
于是,生活在山上的人们终于结束了赶集买东西回来都要肩挑背扛的时代。从那时起,也能经常看到汽车和拖拉机满载着货物上山来了。老人们捋着花白的胡须笑着说:时代要变了哟,你看,祖祖辈辈用的背架现在都没处用啰!
3
第一次走出山外不是我自己走去的。当时我大病一场,山前山后的医生都请遍了,没人知道是什么病,所有来看病的医生们见到我都只是摇头,我听见周围的人说:水上坪的老三恐怕要喂蚂蚁了!好几次我都看见母亲偷偷地抹眼泪。
后来的一天夜里,我病发得厉害。带着借来的电筒,父母背着我就下了山。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也许没有多少日子能看日出了,但因为要到我从未去过的、而且是日思夜想的地方去,心中不禁有些兴奋,痛楚也似乎轻了许多。满天的星星,似乎从来都没有像当时那样明亮过。
下了山,仍是在大山的包围之中,沿河而下的公路通往常常在梦中出现而又未知的地方。我伏在父亲的背上,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忘记了痛苦与忧伤。
半夜里,我们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父亲说:儿子,快看啊,这是五零一厂,造钱的地方!
那灯为啥吊在空中?
那是电灯。
那它要烧煤油吗?
不,是用电!
经检查,医生说要住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常常趴在窗口,默默的看这个陌生而又繁华的世界。一个从不敢想的梦在我的脑海里扎下了根。
4
小学毕业了,我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被选拔到区中学。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土气,我开始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山外的世界。
虽然有公路,可那时没有客运车,放假回家、收假归校全靠两条腿。那是近三十里的路程啊!放学后常常走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到家。饿急了,也曾偷偷地掏过路边的红苕,摘过地里的黄瓜。虽然路途中有好几家商店,可哪有钱啊!一周从家里拿五角钱买菜汤,六天之中还有一两天只能用从家里带来的咸菜下饭吃。
孤零零地走在路上,总是埋怨:路咋这么长哟!
后来,与我一道进入学校的邻村的同学一个个都陆续不读了,可我却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因为当年的老师对我说:路要靠自己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可别放弃自己的梦想啊!
因为父亲说:我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能有机会读书了,一定要给我争气呀!
真的感谢那段岁月,真的感谢那条长长的路,让我学会了坚持,让我在后来清苦的日子里能从容地享受着平淡,享受着寂寞。
5
等到我参加工作的时侯,有了客车,回家不需再走路了。那公路也平坦了许多,人们说路面比家里的院坝宽。山里的特产,甚至连山里的石头都运出山外,变成钞票装进了人们日渐鼓起来的腰包。
近十年里,那条路反复修整了几次,泥路变成沥青路,后来又变成水泥路,以后也许还会变。原来小学的同学一个个由挖煤工变成了货运司机。电灯、电话、电视不再是当年山外人的专利了,连山上邻里之间的小路,都是水泥路面。
去年冬天,年迈且不复强壮的父亲不幸摔成重伤,我接到电话后,救护车三十分钟就到家。父亲在医院里清醒过来,一声长叹:多亏路好,方便。总算又见到你们了!而那时,我脑海中却是当年星星满天的夜晚父亲背着我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
6
父亲总在喝了酒后絮絮叨叨地说,他这辈子修过很多公路。他总是说,你爷爷在外躲壮丁,我八岁时就撑起这个家。他总是说,这六十年变化太大了!他总是说,虽说吃了大半辈子苦也知足啰!他总是说,共产党好啊,这年头好啊,《五公经》上说的好路无人走,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你看现在还有谁在路上走?都坐车啰哟!
现在想来,那何止是一条路,那应是一道时代变迁的轨迹啊!
[责任编辑:可儿]
发布时间:2023-04-12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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