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许多黎明或者黄昏,他常站在岸边的礁石上,默默地向着远海处凝望,像一根耸立的桅杆,思绪的帆,被咸腥的海风鼓满。
翩跹的鸥鸟,在他的记忆里飞出飞进。他的神情,时而冷峻时而欣慰,涌动在额前的浪波,如他颠簸了一生的道路,记录着狂风巨澜和离合悲欢。
收回远飞的目光,像夕阳静静地注视着他一样,他静静地注视着海滩上奔跑的童年,从那一只只海贝般灿烂的脚印里,寻找自己早已失落的多彩的梦幻。
当小螺号在耳边呜呜地响起,他脸上的笑容孩子般纯真而又美丽。
伫立海边,他的追忆如辽阔无际的梦,宁静且蔚蓝。
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他已找不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了。倾听着每一次潮汐的律动,仿佛每一次起落的潮汐里,都有他珍藏的心事和秘密。
那曲哼唱了许多年的赶海谣,似乎还在他的记忆深处萦绕。海风和涛声,穿过浩淼的岁月,一次次地撩动着他的头发,他的发根里就这样落满了一层雪白的盐。
许多往事和情景,还生动地摇晃在海面那些大大小小的木船上。毫无意识地,他把自己那布满青筋的大手握紧,像握紧拉网时的绳索。当他把握紧的手渐渐松开时,他的心中才荡漾着一种轻松和惬意。
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孤独成一块黑褐色的礁石,默默地在海边痴立。
站立的累了,他就在礁石上坐下来。紧闭双眼,他把海缩小在自己的心里,轻轻地抚慰。他知道,汹涌澎湃的海水曾经浮起过他的青春,也揉碎过他的梦。这个时候,海会以不同的姿态呈现在他往昔漂泊的岁月里。
晾晒在码头上的渔网,晾晒着他湿漉漉的回忆。他的耳边仿佛有怒吼的声音响起。静望着缥缈在远方的海平线,他心中的岛屿就被围困的潮水冲击。于是,他感到自己的一生写满了海咸涩的故事和传奇。
向晚的冷风里,他把喝干的酒瓶摔碎,迈着蹒跚的步履,朝那只倒扣在沙滩的破船走去。背倚着斑驳的船舷,闭上血红的眼睛,颤抖的睫毛上,滚落下一滴滴浑浊的哀叹。
此时,他感到,海很遥远。
发布时间:2023-06-21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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