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那些年，第十：为谁沉醉

　（十）为谁沉醉
　　大寒夜，又是了。
　　今年是暖冬，怎么都不觉冷，手也不生冻疮，耳也暖暖保护，我枯坐办公室里，整整一日，都在想着怎么去外面走走，趁着晴朗天气，游玩融和杭州。晚来落班了，同事叫我去饭局，我想想拒绝了，独自出门，大街头人来人往，极是热闹，听着他们说说笑笑，看着他们欢喜的神情，我自言自语道，没几天了，唉，又是农历新春佳节，快放年假咯。
　　默默的走着，时而看看四周，看人也好，看物也罢，眼睛里总算是填了满满的富贵繁华，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这么一个人走着了，三十年来走过的路，我发现，绝多数时间都是像现在这么走的，假若说历史是可以重演的，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我的以后的人生，也得这样子，直到走到菊花丛里呢？可见，我这辈子是和菊花结了生死大缘了，死后也得躺在菊花丛里，被送进灰飞烟灭，想想，都觉得可笑。
　　我就独自站在街头，仰头，笑了。
　　正当我笑时，我看见了一个人，他像是突然穿越到我身前的，我竟然一时没有反应，有些愕然，呆呆着看着他，还倒是他先朝我笑了笑，打招呼：你什么时候也来杭州工作了？
　　我，摸了摸脑袋，笑道：就前段时间，你是？
　　我看着眼前的他，还有他揽在怀里的姑娘，那副亲密的样儿，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他笑着，还是那么温柔的调侃了句：不会、你是认不出我了吧？
　　哪有啊，你化成灰我都能数清楚。我也拿出了当年的豪爽样，笑着叫。
　　他低头微默着笑了笑，而后转头说：这是我以前同宿舍工作的朋友，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他也来了杭州，真太有缘了，还让我们能遇到。
　　我听这话时，总觉得心里有些酸楚，却笑得倍加欢畅：是呀，那年离开微波炉销售部后，似乎确实没有再见过了。
　　一时，彼此都有些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尴尬着，他女朋友笑道：要不一起去吃晚饭吧？你们俩再好好聊。
　　我闻言，大感惋惜，叫道：真是太遗憾了，我现在要去和同事聚餐！
　　他听了，嘴角抿着，默默笑了笑，又调侃我：钱总是大忙人，哪里会和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一起吃饭啊，就别为难他了。
　　手掌下意识的就从裤袋里伸了出来，刚想去砸他的胸膛，却在抽出时委婉的转了个圈，去整理我的头发，我笑道：还钱总呢，不是欠揍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携着些神采，微笑道：开玩笑啦，你若有事就去忙吧，等下回咱再找机会一起吃饭。
　　我张口答应：好！果然是好兄弟，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回头记得发红包啊。
　　那行啊，你们要是还没成婚，那我得准备红包钱啊！
　　这仅仅是寻常的生活里，最料想不到的一个小事了，左右不过就是走在路上，挺有缘的碰上了一个故人，然后寒暄几句，然后又擦肩而过，然后就没有关系了。我却，总是被这么些小事，伤的很深，我总是容易多想，想多了，就心累，累了，就会想更多。
　　我曾经无数遍地在黑夜里幻想，幻想关于他的事，我完全承认，我是暗恋他了，而且这是远离老家后，第一次在异乡，找到一个可以依偎的人。
　　寒夜里，电话突然响起，我起身，走开了热烈争闹的牌局，问：怎么了？这么晚你还不回宿舍，在外面鬼混呢？
　　他气喘吁吁地激动着，笑喊：我在外头呢，刚从河西厂区做报告回来，现在在廊桥上，现在下雪了，你知道吗，路灯里都是密密的细雪！
　　走廊里的确冷，我透过路灯，看见了昏昏沉沉的路灯下，有斜斜细细的雪末，他又喊起来：来吧！出来我请你吃夜宵！
　　外头虽冷，却有他在，我去了。
　　坐在路边帐篷搭建的水饺摊，我们俩窝缩在最里的角落，避着风寒，我看他反复搓着手掌，眼睛却看着灯火外，霰雪撒落的黑夜，那副傻傻的笑的模样。
　　我伸手去拍他的手掌，叫道：哇！你是不是刚从冰箱里爬出来，怎么这么冷的手！
　　他笑道：你不觉得这雪花好漂亮哟？真美，我在老家那，都极少下雪的。
　　我两个手掌拍着他的手掌，嘴里呼呼喊着：我给你运送真气，把毕生所学的九阳神功都传给你！你一定要刻苦修行，将来努力去赚大钱啊！
　　感受着他的温暖，呼吸着他的热气，水饺上来时，他探头看我碗里，问：我的是白菜猪肉馅的，你的是什么馅？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个丢进他碗中，喊他：想吃就直说嘛，还假惺惺的问我，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嘿嘿笑了，眼睛里的神采，像是深邃的星星那，冻得通红的耳朵，怎么瞧，都怎么好。
　　当时勾肩搭背，行走在风雪里，他不时拿手去拍打头发里的雪末，而雪落得越来越大，我随手捡起一团初雪，手掌心略使劲，就成了个小雪球，手往后敏捷地塞进去，他立即捂着脖子大声叫喊起来，看着我已撒腿逃跑的贱样儿，他嘟着嘴就骂我，边骂着边捡起雪球来追我。
　　我绝对是故意的，跑得不快，时不时还拿起枯落的香樟树叶，去反攻他，他追到了我，一手揪住我的肩膀，一手就要把雪报复到我脖子，我反抗
　　就是喜欢和他纠缠的样子，就是喜欢和他玩得没有距离感的时候，我大叫着他的名字，求大爷饶命啊！他则撒泼似大叫：谁是你大爷！啊！我是你主人知道不，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黑夜里，有谁看见，那么两个傻乎乎的身影，在颠倒乾坤的闹着，在没心没肺的笑着，昏黄的灯火，水泥地上渐渐也积起了薄雪，累了，我就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他腰间的皮带，被拖着，龟爬似的往回走去。
　　他时不时拿手指来戳我的腰间，我痒，却也不再做任何反抗，他想干啥就让他干啥吧。
　　也曾记得，在外出差做销售，深夜累的跟哈巴狗似，喉咙也哑了，人也虚脱了，和他脚踢着脚，头挨着头，躺在被窝里大睡，我却容易在半夜醒来，再也睡不去，只是偷偷看着他，只是想看看他的脚，看看他的头发，再细细研究他的鼻梁，他的眉毛，偷偷的，在永无人所知晓的幽夜里，偷偷亲亲他的脸，碰碰他的嘴唇。
　　夜幽幽暗暗，也曾很傻很天真的祈求过，太阳永远不要出生，就让黑夜永恒，就好像曾经听过的一个童话故事，说是小狐狸把小熊的屋子四周都涂了黑墨水，以至于春天到了，小熊还以为是寒冬，天都没亮，所以笨笨的继续大睡。
　　就让我笨笨的吧，也有那么傻傻的年纪，渴望天别亮，他别醒，我就守着他，他不走，我不睡，还能偷偷握着他的手掌，咬咬他的耳朵，听他细腻而匀称的呼吸。
　　天亮以后，就不能牵你的手，有首歌，似乎这么唱过。
　　到底是梦幻似的日子，天还会亮，他还会醒，醒了一起去喝粥，我剥水煮鸡蛋，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嫩，又光滑，又圆亮，我放到他的粥碗里，骂道：我操，好不容易剥了个鸡蛋，本来想吃的，剥好了又不舍得吃了，还是你给吃吧。
　　啊，又是给我吃啊，我吃不下那么多。他满脸无辜的表情，总显那么可爱，似乎在我这数十年的生命里，他就是最可爱的人，一颦一笑，都如此醉人。
　　我心里喜，嘴里大叫：擦，这可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你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哦他吃鸡蛋的样子，还时不时白我几眼，以至于后来每回在外头吃饭，他总喜欢把碗里的肥肉夹给我，然后教训我道：你要是不吃，就长不胖，长不胖就是小怪兽，我是凹凸曼，我要打小怪兽。
　　我时常会多想，他说这话时，我也想到了他之前说给我听的笑话，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那么他打我，那是不是也说明了什么呢？他也幸福？想想，我自己可真是贱啊，被他打，都那么兴高采烈。
　　这里最大的对比就是，我是经不起别人一句指责的话的人，哪怕被父母说了，我都是扭头就走，走到天涯海角，管你们是死是活。
　　五月，是满天下合欢花开的时节，也是我，爱他爱的最深最痛的季节。
　　曾经故意把他灌醉，在火锅店里，和他东倒西歪出门时，一巴掌轻轻抚摸了他的脸，他走着，醉语疯叫着：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走到哪，我跟你到哪！
　　我兴奋回复：我一定要把你卖掉！换成大把大把的钞票！
　　他大叫：你是我遇见过对我最好的人，我相信，其他人会害我，你永远不会伤害我的！
　　如果有谁看见，那一刻，我是流泪的呢？
　　我笑着，拍着他的胸膛，是真的紧紧拉着他的肩膀，我把头歪到他的头发里，闻他的味道，我把手拉着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你们两不相欠，你们恩断义绝。
　　看着城市辉煌的灯火，总觉得，有他在身旁的夜里，我总是有方向所在，哪怕是街头靠着睡着，我都觉得幸福而有依偎。
　　他吐了，吐得裤子都是，我拿出纸巾，给他擦嘴，哪里想到，纸巾才碰到他嘴巴，又是满满的呕吐，吐湿透了我的手臂，看着他难受的样儿，我真不忍心，灌他喝酒，也就那一次，从此以后，我的确也没有再灌他酒，否则，我真是欠揍。
　　似乎老板看出了我的问题，以我工作效率大幅下降为由，调我离开这个部门。
　　我时常一个人，站在合欢花盛开的路口，看着那些合欢花开得明烂快乐，偶尔微风流淌，花落草野，我捡花，想，他会不会结婚呢？他会不会就牵着个女人的手，站在我的面前，然后和我形同陌路？他会不会，还会女人上床，生孩子，就他那样儿，难道也会玩女人？
　　想着想着，我就容易望天空，天空湛蓝的，像是永远回不去的青春，我永远回不去、那种初次遇见他的心境，最初的最初，最美的再也回不去。
　　为什么要熟悉呢？
　　为什么要整整发生那么一年的故事？
　　为什么满满的日子，眼熟的衣服，都是弱弱的他的身形？
　　而，为什么，我就会爱上他呢？
　　这些问题纠缠我实在久，我避着他，逃着他，鸡毛小事也和他吵，我醉了，却还是不忍发短信告诉他，问能不能再一起吃个饭。
　　那个黑夜，在竹林旁的二楼楼梯里，他拿着啤酒罐子，我也拿着啤酒罐子，风有些冷，两个人沉默默着，我知道，他也一定发觉了我的不对劲，我在挣扎着，要不要就今晚告诉他，我爱他，真的爱了很久了，爱的很痛苦很难受。
　　可是，我又怕，我告诉他了，他就此痛恨我，和我彻底决裂，我挣扎，我犹豫，最极端时，我都想买迷药来醉了他，然后和他睡一夜，神不知、鬼不觉，从此我离开，远走天涯，和他再没有牵挂。
　　那时候最天真的表现总有许多，我还想，最好他发生了祸事，而我恰好去救了他，我为救他而断了一条手臂，那会不会就看在这条手臂的份上，他会答应和我在一起？他父母也都答应了，都没有反对，那该是多么不可想象的幸福场景。
　　也仅仅是想象，那晚的啤酒喝了很久，很久，我沉默，他也不说，就彼此坐着，偶尔他看看我，我看看他，眼睛和眼睛的光芒，诉说了怎样秘密的情事。离开楼梯时，我背对着他，耳听着风吹竹林的萧萧声，我说：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希望，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他的声音弱弱的，在黑夜里温柔地哀伤，说：其实，我虽然嘴巴上不说，但我很怕你不理我，看见你在那，我想找你说话，却又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嘴角微微笑了，想了想，低沉沉得唱起了一首歌：我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他说我是，世上最好的人
　　那么一些夜晚，因为谁，而躲藏在厕所里，抱着膝盖痛哭，在灯灭人睡的黑夜，所有的爱和怨都泛滥，哭到了尽头，满满的都是窒息的绝望，我拼命告诉着自己，要放手，要放手，却还是在那一刹那，想到了他的笑，想到了他陪着走过的街街巷巷，似乎这个城市我每一步开始的地方，都有他存在的影子，哪怕是第一顿饭，都是和他在那座相识的小饭馆。
　　若是离，我得走，把这座城市丢了，把这儿所有忘了，就当梦。
　　在挣扎的迷途、如炼狱的煎熬，醉了几回，痛了几月，看风也是伤，听雨也成愁，做什么都想他，我真是没用，竟然为了他、废了自己。
　　老板说，你工作业绩不理想嘛，这可不行，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我答应了，当然好，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可以不再看见他，可以来个彻底的。
　　我约他吃饭，没有告诉他我要走的事，地点就是那家小饭馆，他也惊讶，我都已连续一个月和他冷战不说话了，怎么竟然又重新叫他了？他过来了，撑着伞，灯光里，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傻傻的看着我，呆呆的，真想冲上去揍他一拳头。
　　那顿饭吃的很沉默，我难得说一句，他也象征性的的应着，我不敢多说，怕说出了口，我只是吃饭，没忘了给他夹菜，夹他爱吃的黑木耳，却不敢看他，怕看多了会哭。
　　他竟然也给我夹菜了，夹了肉条，放在我的碗里，我吃着，想笑，又想哭。
　　两个人，在一柄伞下，走过了最后那段路，最初来的路。
　　走得那天清晨，他已去干活了，我走时，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兄弟，拖着行李，就出门了，出门时，又看了眼他的床铺，看了眼我们的宿舍，关上门的刹那，没用的人总是最没用的，我还是懦弱地哭出了声。
　　公交车带着我离开，看着城市里古老的宝塔，那些青石板的街道，那些小桥流水的人家，眼前的景象，都光怪陆离，像是梦境似闪闪烁烁得出现又失去，我写了条短信我走了，那个曾经说过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呢？，写了，发了，只不过把他的手机号码改了个尾数。
　　几年之后，当我竟然真的和他在一座城市相遇时，当初所念想的事，也都发生了，他也有了女人，我也经历了很多，到底他也变得壮了很多，我也脸上生起了细密的胡渣子，两个人，打了招呼，有了寒暄，而后擦肩而过。
　　我也有些嘲笑自己，竟然第一句话不是说其他的，而是想问你是有了女朋友，还是有了老婆来度蜜月，想想都觉得傻，那时候怎么就天真成那样，可，眼望着摩肩接踵的人流，看着许多成熟老练的人，我在想，若是没有那样一段为他天真、为他沉醉的岁月，那我是不是真的在这个世间活过呢？
　　黄昏了，灯火渐好，杭州城热闹依旧，而春节近，歌舞处处繁华，我有些冷，捂了捂手掌，望了望雾霭沉沉的远空，淹没进了人潮深处。
　　如果，当时我不放手，结局会怎么样？
　　2014-01-20凌晨0:55祝故人安

发布时间：2022-10-24 1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