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来，我不老

蓦然回首

暮春即过，晚霞掠过书窗，像一群跌进黄昏的鸟，扇动着风和残云，把橘黄撒进我的屋里。清风拂过，晚霞愈加深邃，把头探出窗外，便听着屋前的流水潺潺，像听见了不久就会清爽祥和的初夏，而山前的林子仍旧一片郁，散着柔光，充满生机。迎着山望去，是就要落下的夕阳，高飞的鸟儿倦了，背着夕阳，落进了林子深处。

我望着落日，没等它消失，我便随着晚霞，想起了艾紫，想起了小时候的夕阳。

那是我头一次回故里，迄今我都记得那里的牵牛花开得很多，我顺着花香走过泥泞，直到遇见一个牵着牛的女孩，她扎着两条毫不对称的马尾，额前一撮呆毛耷拉着，遮住了左侧一大半的眉毛，甚至她很漂亮的大眼睛，也因为呆毛的缘故，而显得不那么干净和对称了，她的鼻子不大，嘴也小，衬在一起却相得应彰，但可笑的是，她居然光着脚，一身的泥，而且左手还牵着她身后的牛，我捂着嘴笑着戳了戳母亲，这个女孩长得真可爱。

母亲俯着头瞅了我一眼，朝我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用手捋着她的头发，又轻声说着什么，泥泞的小路上整整齐齐地连着着两段脚印，一段是来自于村子，另一段，来自于不属于这的远方。

牵牛的女孩领着我们来到一座村子，村子很美，阡陌交汇，放眼是一片葱绿色的马蹄形的山，一座座小房子就坐落在山间的林子里，飘出袅袅炊烟，几只雀儿缓缓地绕过山前的田地，朝着山的另一边飞去，孩子们在田埂上打闹嬉戏。阳光裹着芳草淡淡的清香，让我突然情不自禁地爱上了这个地方。

推开院子的门，老人安静地躺在榆树下的摇椅上，一边的花圃里种着滨菊和月季，散发着清淡的花香。女孩上前摇了摇老人，老人缓缓睁开眼，瞪了瞪女孩，又望向我和母亲这边，老人的眼神透着些疲惫与惊异，在我们身上扫了许久，最后撑着摇椅想要站起身来。

母亲很快走上前搀扶着他，老人轻轻松开母亲的手，蹒跚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皱着眉头，眼睛深深地闭了起来，我能感受到他苍老的手心上厚厚的茧，当他睁开眼睛时，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看了看母亲，说，成儿长这么大了?

母亲眼睛泛着眼泪，抽着鼻子，点了点头，过来抱着我的脑袋说，叫阿公。

我眼睛轻轻瞥了瞥在旁边傻愣着的女孩，我盯着她好笑的呆毛，她正两眼望着我出神，而周围正发出各种虫子奇怪的叫声，它们仿佛在拼命把我带进这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回过神，眼睛直直地望着老人，他苍老，白发，眼神慈祥，一袭白衫，正满目期待着望着我，我不知为何地低下了头，轻轻叫了声，阿公

我是叫徐子成，你呢?女孩在厨房舀了一盆水，端来一根小板凳坐着洗脸，她漫不经心地望了我一眼，说，我叫艾紫，你叫阿公的人我叫爷爷。

夜里，母亲又在电话里与父亲争吵，我把身子狠狠地埋进被子里，头顶上大功率的白炽灯闪得我眼睛泛酸，不经意间就泛起了泪光，我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听着母亲时而坚决，时而软弱的声音。

很久之后，母亲放下了手机，上床抱着我说，阿成，想要艾紫做你妹妹吗?

我感到迷惑，艾紫，本来就是我的妹妹啊!

母亲摇摇头，眉毛皱起，眼神严肃，我知道，这一定是关于着我们家的一项重大的决定，母亲开口了，艾紫还小，而阿公年纪很大了，我们要带艾紫去我们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以后，就让她做你的妹妹，好吗?

我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我知道，如果我有什么表示，那么，这会让家里的谈判更加激烈，所以我只是望着围着白炽灯乱飞的那群蛾子，问母亲，那阿公怎么办?

母亲抱着我更紧了些，她有些抽泣着说，这就是你阿公的决定，阿公习惯了一个人，他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去。母亲关了灯，又替我理了理被子，对我轻声说了句，晚安。

我们呆了很多天，直到庭院里的滨菊泛了黄，月季也失去了香。因为母亲也会帮助做些农活和家务，艾紫轻松了许多，她带着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毛孩从南边的群山跑到北边尽头的林子，带我捉虫子，踩溪水，我想我从来没有这样自由与开心过，那天，艾紫拉着我到了北边林子的深处，她很神秘地说，她有一个秘密要告诉我。

我很惊讶，望了望四周一片片的松树，它们到了这个季节还是一片青葱，我后来笑了笑，说，告诉我，我什么事都给你说了，你居然对我还有秘密，该打。

艾紫带我来到一棵很高的松树下面，指着一条树根说，这是爷爷捡我的地方，说完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就是我最大的秘密，你不知道吧

我全身一寒，怎么会?后来我又想了想，阿公没有儿子，怎么会冒出个孙女，于是我有些傻乎乎地笑了，艾紫也跟着笑，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不知为何地掉了下来。

阿成，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

我有些着急，皱着眉，问，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爷爷，他收养了我，养育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但是我一定要陪他终老。

我说不出话，无力反驳。

我始终忘不了那天晚上，我躲在松树下饿得大哭，四周很黑，到处都是虫子在乱叫，还能听到狼的嚎叫，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但我不恨他们，因为那天晚上，爷爷找到了我，带我回了家，给了我名字，给了我更好的生活，很小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报答他。

后来，我和母亲离开的时候，我嗷啕大哭，也没能带走艾紫。

我想，我很小的时候，有喜欢过这个姑娘吧，只是那朦胧又干净的喜欢，终于随着我的离开和岁月无情的流逝，只在我心里剩下难以磨灭的印记，有时候，我望见某处的群山，我都会有一种不顾一切冲上去的冲动，我幻想这样，又能回到那个艾紫带我去过的地方

再后来啊，阿公离开了，我们一家回到故里，却没能见到艾紫，我像小时候一样从南边的群山跑到北边尽头的林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林子还是那片林子，松树还是那些松树，我走到那年艾紫带我去的有秘密的那棵树下，我看到那里浅浅地藏着一封信。

我打开了它。

阿成，我知道你一定会再到这里，先对你说声抱歉，或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你知道吗，南山的那群白鹭因为山脚的湖变得干枯而离开了，就像你和爷爷一样，再也回不来了。谢谢曾经有过你的那些快乐的时光，它们美好的像你笑起来的模样，其实我们本不该认识，因为那时候我总在想，你真像是一种恩赐。但是我也知道，你有着自己的人生，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对你说过我想去看海，你说过我就像海一样，宽容，善良，可我不知道海的样子，所以我不知道你了解我多少，我希望你成为未来你想成为的那个人，高大，坚强，沉默寡言，善良又不失严瑾，偷偷告诉你吧，这也是你在我心中的模样，我年少寂静中，唯一的欢喜。

我一切安好，你也要。

我狼狈地躺在地上，很久，很久，想起了那个女孩眉间的呆毛，我笑着告诉母亲，这女孩长得真可爱。

最后，车子碾过泥泞，永远地离开了这座村子，留下的，是两道印迹，一边连着村子，一边连着，不属于这的远方

我睁开眼，望着远方穷尽的夕阳，我关上了窗，却关不上那些年有你的时光。

(终)谢谢你耐心地阅读。

发布时间：2022-05-11 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