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正月二十五下大雪

“瑞雪兆丰年，好大的雪，老伴！”我穿好衣服，右转头向窗外望去：“啊……”我惊喜地叫着，对面满屋顶全是白的，没有了往日的灰黑色。我向正睡在床上的老伴报喜。她的头被松软的被子围着，回答说：“好得很，正月初四只飘了零星雪花。下大雪，大丰收，长庄稼，太好了！”我怀着好奇和高兴，打开卧室门，掀开皮帘子，来到阳台，望着东、南、西各方的楼房、小道、窄巷子、矮房子，到处覆盖着白雪。空中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数千片、数万片、数百万片。一片紧挨一片，一片紧接一片。有空间的地方，都能看见雪花飘落的轻盈靓影。洁白、纯净、清新。像鹅绒、像花瓣、像柳絮，像白杨花絮，让人喜爱，让人流连。很想用双手接一捧，很想搂一怀，很想对着满天的瑞雪大声欢呼，引吭高歌;很想提笔，写出激情万丈高的几首诗。记下这2017年正月二十五瑞雪纷飞的时刻，壮观的场景，大自然的新气象，苍天赐给老百姓的祥气、瑞气、福分。“今天的大雪，与我上高中一年级那年春天下的一场雪一样，雨夹雪，大得很！那是一九六二年，是农历二月二日。”夫人起床，准备看雪，我触景生情，开始想她讲过去的故事。鸡叫三遍之后，父亲起床做饭。我在睡意蒙眬中被叫醒，端着黑釉子的大土碗，吃着干萝卜英子、红萝卜丝混合的米饭。父亲用土布手帕包了一大碗菜米饭，打着结子，挂在七尺长的花栗木尖担上。菜米饭就是我们的干粮。我胳膊下夹着小桑木尖担，抄着手，紧跟父亲身后。天还未亮，黑乎乎的。村子里弯曲小路灰蒙蒙，几乎看不清楚。出了村，走在广阔的田坝土路上，一坑一凹，极不平顺。我们高一脚低一脚地向汉江河边的六陵渡渡口走去。我们父子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站在白沙滩上。喊着停靠河对面大江坝那边的渡船。过了河，我们父子两沿着梯田之间的羊肠小道，大步大步地向王山走去。我们出门时天空乌云密布，刮着一股胜过一股的刺骨寒风。这时，飘起雪花。一片紧接一片，打在脸上，落在头上，挂在眉毛上。身上落了一层雪。我们走着走着，雪越下越大。后来还有了雨，雪夹雨。雪，越下越猛，黄土坡羊肠小道上，料姜石上，路两边的蒿草上，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雪。山路越来越陡，越来越滑。我和父亲被雪雨折腾的如落汤鸡。旧棉袄湿了，破旧的夹裤湿透了，鞋袜内全是水和泥浆。这时，我想起了，今天是农历二月二日。二月二，龙抬头，龙走的是水路，不是旱路。因此今天是大雪大雨。我们顶着大雪和大雨，翻过几个山冈，沿着一座南北走向的大山山脊，曲曲山道，经过金土地，终于来到了买柴的地方长沟坡脚下。在山弯弯里连问几家公社社员，才谈成了生意。我们终于在一家自留山坡上买到了两大捆柴。是红桦栗树枝丫子。卖柴的是女主人。四角钱一捆，一共给了她八角。那年月，每天一个小工的工资才八角钱。一斤黑市高价大米才两角五分钱。这个柴价钱不低。山里的社员再无其他来钱的路，就靠每年冬春季卖几十捆枝丫子柴的收入，买食盐、灌照明的煤油、扯布、买线、买药治头痛脑热，做全家的经济费用。进一次深山，担一回柴很不容易。父亲爬上爬下，在荒坡上一根又一根地拾枯树枝，捡了两大抱。想多担些柴回去。父亲把买得两大捆枝丫子柴捆子解开。从每一捆中取出一大抱。给我捆了两小捆子。他从几十步外的红桦栗树丛中，挑出大拇指粗的两根树秧子，一根一根地用力扳下来。它们虽然叶子枯了，但树干树枝全是鲜活的，树皮内是绿茵茵的，能冒出浆液、水珠。他把树梢踩在脚下，双手交替着将树枝一转又一转地强扭着，旋转一圈又一圈，将五六尺长的鲜活圆浑的树枝全部扭成了麻花状。父亲就用它们当做绳索给我捆柴。这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的智慧，它比草绳、竹条捆的柴结实牢靠几倍，挑几百里路也不会松散。父亲把绳索树枝的根端从一大抱柴下穿过，在柴捆前面伸出二尺长。他又把身前的绳索树梢一端握在手里，用一只脚踩着绳索中段，双手交换，又扭了数转，把树梢端弯成一个小碗口大的圈，形成了一个环。他把柴堆前伸出的绳索根端从环内穿过，用右脚将贴在柴捆上的环踩住，双手用力拉绳索根端。父亲双手交替用力旋转，将树根端扭成了又一段麻花，将它弯曲以后，反着刚才拉力的方向，插入柴捆前侧的麻花绳索下，它紧紧被抵压在柴捆中，一丝一毫不得松动。一大堆松散的树枝丫子，成了水桶粗的柴捆子。父亲用我的小尖担扎好了一前一后的两小捆柴，担在右肩上。我主动向前把担子放在我的右肩上。即刻，担子压得我腰向前弯，喘不过气。我强忍着右肩钻心的疼痛，双手紧抱住尖担，保持柴担子平衡，防止它们掉下地。沉重的担子压得我不堪忍受，身冒虚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战抖。我硬撑着向前迈步走着。担子太沉重了，我从来没有担过这么重的担子。今天担着柴，冒着大雪往回走，有四十里路。这么重的柴怎么挑得回去？我又走了几步，被脚下的树根一绊，又腿发软，几乎被摔倒。我不堪忍受地将柴担子从肩上撂下地。“重得很，捆多了，我担不起！”我向父亲申诉，祈求他取过些柴，重给我捆少些。“这点还多？慢慢担！”父亲鼓励我。我知道自己吃不消，僵持地站在那里。心想，每一捆不取下一些柴，我就不会担的。有十多分钟的时间，都是那样子，我站着没动。父亲再没说话，到十几步外的一丛马桑树前，挑了一根大拇指粗、四尺长的枝条，从根部扳下来。他右手握着枝条的根部，走到我的跟前，未等我意识到他的目的，唰唰唰地几下，树条抽打在我的双腿和屁股上。“你担不担，你担不担？”父亲瞪着血丝的双眼，呵斥着我。痛疼和委屈使我即刻哭出了声，“哇—噢—，哇—噢—……”我陷入极度的悲伤和痛苦之中。我身体瘦弱，个子矮小，挑不了重担，还遭父亲的毒打……我号啕大哭。“没明堂，娃造孽的，担不起柴，还打娃子，啥老子？”女柴主人看不惯父亲的行为，抱打不平地旁边数落人。过了几分钟，父亲觉得理亏，重新解开我的柴捆子，从每一捆里取出了一些。柴捆子比先前的小些轻些了。父亲把取下的柴，全部加在他的柴捆子里。我重新挑着柴担子，觉得轻重合适，能承担得起。腰杆能伸直了，双腿不发抖了，双肩不再是钻心地痛了。我在一声声地抽噎声中，迎着大雪，冒着大雨，踩着泥泞的山间小道，翻山越岭，走崖过谷，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在中途，父亲把土布手帕里的干萝卜英、红萝卜丝米饭分了一半，用枯荷叶包着给我。在满身是汗水、雨水的情况下，我们坐在柴担子上，在大雪大风中啃完了冰碴儿干粮。到黄昏，大雪变成了小雪，大雨变成了小雨。我和父亲挑着柴来到了汉江河边，雨雪停了。在天将快黑时分，我和父亲终于把两担柴挑回了家。这天，父亲的柴担子太沉重了，五十开外的人，挑着130多斤的担子。一九六二年农历二月二日，这一天的大雪，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课，一辈子铭记于心，不会忘记。这一天，我既受了大雪寒冷之苦，又受了父亲抽打之委屈。让我体验到风雪的刺骨寒冷，让我感受到饥饿的难忍，让我体会到力气薄弱的苦恼，让我知道劳动的艰辛，让我品味到人生的内涵。从此，我更加刻苦读书，发奋学习。在高中毕业的最后三个月，以“头悬梁、锥刺骨”的精神，黑明昼夜复习功课，于1964年8月，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当年全县只有洋县中学四个高中毕业班，甲乙丙丁，共计毕业156人，考上大学27名。我是其中一个。从此以后改变了我的穷苦命运。夫人一边做家务，一边听我讲生动的故事。她感慨地说：“苦难是人生的宝贵财富！你现在是教授，又是作家，著书10卷，成绩辉煌”。我对夫人笑着说：“谢谢美言！”窗外的雪仍然很大，满天纷飞，夹着密密麻麻的雨丝，一点也没有松懈、停歇的表现。我即刻带上摄像机下了楼，冲入大雪的海洋中，去拍摄多年难逢的雪景。好大的一场雪，雨夹雪，丁酉年正月二十五的大雪。

发布时间：2022-09-27 2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