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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买下文坛】
余方寂寞，然世界非寂寞。近闻众说纷纭，皆奔走相告，言有一“坛”，名曰“文坛”。余虽孤陋，然非寡闻，亦知君王有天坛地坛社稷坛，寻常百姓家有泡菜坛酸菜坛，然向不闻文坛为何物？乃不甘落后，欲探究竟，遂前往菜市求之。
行至菜市，方知圣人所言极是。盖吾辈虽愚钝，亦素闻诗书之训，向以“远庖厨”之“君子”自勉，故此等所在极少光顾。今日观之，乃熙熙攘攘，行路不畅，且腥臊之味不堪忍受。异性虽众，然皆半老之徐娘，又欲扭住青春不放松，故于面部多施脂粉口红，欲盖弥彰。偶遇一年轻美人，偏又逢一猛男紧随左右。余沉吟之，此必新婚尚处于“燕尔”之际，所能想到最浪漫之事，乃买菜烧菜做饭尔尔。余于是对圣人肃然也起敬，无怪乎孔子者流不愿光临菜市，却喜入王宫窥王后仪容，善哉！
失望之余，吾便专心寻觅其坛，此为要务，不可等闲。寻寻觅觅之后，果于菜市某偏僻处见一卖坛之老者。观之，乃鹤发童颜，面露沧桑，口中牙几全无，乃以“有阅历”三字为门牙。余思之，此必世外高人也。遂恭敬上前，云：“老先生藏品甚丰，可有文坛出售乎？”老者见某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且鼻梁甚伟，乃惊问道：“先生乃为美国总统购中国礼品耶？吾经营有年矣，所藏甚多。”余乃笑而不语，老者色愈恭。吾心中窃喜，旋问之曰：“前辈博闻强志，然则何为文坛也？”老翁闻此言，面露不屑，前恭而后倨，对之以白眼，似有阮籍之遗风，且愠怒道：“观阁下之仪表，颇具学问者也，尚不知文坛乎？”余见老者愠怒，便谦逊有加，赔笑道：“晚辈无知，还望尊者赐教！”老翁闻之，色少解，以为余似可造之才，遂转怒为喜，从容曰：“天下之坛莫出中国之右者。藏之以酸菜泡菜者，文坛也；否则，空坛也！先生年轻有为，可光大我文化矣！”余恍然大悟，赞道：“善哉，尊者真乃高人也！听君一席话，胜读二十年书矣！可否一观耶？”老者见余色恭，慷慨答曰：“甚善！”
既而，竟以左手掩鼻，但以右手揭其盖。吾遽前而细察之，但见其中一片黑暗，深不可测。少顷，蓦闻一阵浓烈之臭迎面而来，余顿感腹内不适，几欲呕吐，乃勃然大怒，曰：“老翁为人何其谬哉！此何妖物也，欺吾年少耶？”老者见状，惊恐万分，遂覆其盖，迭迭致歉。吾不待其言毕，竟拂袖而去，且哂笑曰：“在下牙疼，忌酸，买冷酸灵去也！”
【二】【文坛与菜坛】
吾向欲购文坛而不获，遂心有所恨焉。孰知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竟与卖文坛之老者结以莫逆。后，遂数违圣人“君子远庖厨”之训诫，乃屡往而过老翁。
是日，余如期而至。老者笑曰：“境界日有所进与？”欣然对曰：“蒙尊者教诲，少有所进矣。”老翁异之，曰：“愿闻其详！”乃坐而论，老者赐以茶。余乃诘之曰：“尊者知文坛与菜坛之异乎？”老者答曰：“文坛者，鬻文之市也。若设以官衙即可遂其意。”于是请之：“可得闻欤？”老翁笑而颔首：“可意会非能言传也。”余以手抚额，顿悟曰：“善哉！吾不谙世故甚矣，贻笑于大方之家也。”
少顷，老者擎茶杯，捋髯而饮，其态悠然，盖世外高人也，叹为观止焉。老者徐徐而危坐，有所思，曰：“菜坛者，引车卖浆之所耳，向为君子所不齿，其人也鄙，其闻也陋，其位也卑。然其情也真，其心也善焉。”对曰：“尊者有所谬矣。盖引车卖浆者流，每为稻粱而谋，其行多有不厚，长以斤斤计较为能，人之所齿冷也。尊者何以言其真而善与？”老翁闻言乃不悦甚，变乎色：“君大谬矣。岂不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之言耶？计较乎斤斤，人之所失，固不过一餐之废。引车卖浆而终日惶惶乎诸税，较柳宗元之‘捕蛇者’无二致矣。君有所闻欤？”
余乃惭，对曰：“然。向有闻也。然则文坛与菜坛固有异哉？”尊者讥之曰：“固有所异乎？君知其一，非知其贰也哉。”余大怒，诘曰：“尊者何其狂哉！文坛乃饱学之君子云集之所焉。君子者，才学德操之谓也，与引车卖浆者流素大异其趣，岂可同日而语焉？”尊者蹙额而对曰：“甚矣，汝之不惠。君子每每自以为能，少有所获，则沾沾以自喜，以为可安天下也。至于卖文而不得，求官而非所愿，动辄哀号，此怀才不遇之谓也。君亦闻诗书之训，知陶潜辈乎？”余以为然，大悦，对曰：“所论极是。盖吾国自隋而大行科举，学子均乃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其旨。所学者，“四书”，“五经”而已。盖孔子者，老子之谓时之圣也。亦怀才不遇之徒，然每每以“入世”训之于子路冉有公西华之流，却又偏好曾皙之言‘咏而归’，岂非谬之极也哉？”老翁大悦，赞曰：“君果有所悟矣。此论善哉！《论语》者，歌功而自娱篇耳。即今之卡拉OK是矣。文坛之所好，如蛙之鼓吹，自诩尔尔。近官，则狐假虎威；远之，则多诟病。徒生怨耳。然引车卖浆之辈，若其菜品鬻而无主，则自省曰：‘来年种少许可矣。’——依旧纳税如初，无所恨也。然税者，素猛于虎焉，来年愈无望矣。”老者言毕，长太息兮胜屈灵均。
发布时间：2024-04-15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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