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岳中是我的邻居和小学的同学。
那时候,工厂里的家属房子,清一色的平房。一套房子只有一个门,一扇窗。人从门外进来,经过窗户,便是父母的卧室,一家人做饭吃饭以及室内活动也都在这里。
再直通往后走几步,便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居住的地方,一堵墙把前屋隔开,横着刚好放一张小床,无论哪一家,也不管男孩女孩,清一色都在这里安歇。后屋没有门,也没有窗,讲究的人家用块布帘挂在上面。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才在父母的大床后面开一个辅,让我们男孩子睡在上面。
1966年,我们刚好小学毕业。我们那幢房子的人开始燥动起来,大人们悄悄串联几次后,仿佛一夜之间,在前屋对面,立起了一排厨房。两个月过去了,见厂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大人们又在后屋开了一个门,顺势拖出一间小屋。
那个时候,最兴奋的是我们这般大的小孩子了,因为终于有了男孩女孩各自的房间了。我上有一个姐,下有一个弟,都相差不到两岁;岳中是老大,下有两个妹。偏房盖好后,女生都搬了进去,我和岳中隔着墙,使劲敲了半天,以此庆祝我们的独立王国。
小学毕业后,我们读初中成了麻烦事。先是按正常考试升学,后又都回小学上课,说是工厂小学办初中班,这中间读读停停,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就这么晃着过。我们无书可读,便经常往街上跑,也不买什么东西,就是去看热闹。
那时候,大串联开始了,街上到处都是游行的队伍,敲锣打鼓的,散发传单的,高喊口号的,把个南正街挤得水泄不通。街的两边,有交换主席像章的,卖草绿色军帽的,还有转红薯糖、卖茴香豆的。
我和岳中喜欢围着卖竹笛、胡琴的江湖艺人转。江湖艺人肩上前后搭着个布袋,布袋里塞满了竹笛,十来把胡琴也是贴着前胸后背地着,空出来的手,一会摸出把笛子吹起来,一会儿换把胡琴拉起来,《北风吹》、《东方红》这些曲调儿,使人听起来另有一个味儿。尤其是岳中,他的眼睛始终不离胡琴,双手有模有样地比划着。
有几次,他还叫卖胡琴的拿来胡琴,拉开架式扯起来。卖胡琴的见我们光玩不买,自然有些不高兴。我和岳中都想买一把胡琴,可手里都没有钱。只想快点过年,因为无论哪家,到时都会给孩子们打发几角钱的压岁钱。终于等到过年了,我把兄弟的压岁钱也哄了过来,凑够了一块俩毛钱。大年初一一大早,岳中便在隔壁敲墙,咚咚咚三下,意思是"买琴去!"
我和岳中左挑右选,终于一人提着一把胡琴高高兴兴地回家了。胡琴的琴筒、琴竿都是竹子做的,我们费尽力气,把胡琴调好了,叽哩嘎哩拉开了弓一一这就算开始学胡琴了。后来,我们嫌胡琴太轻,岳中找来几个大螺丝帽,加在扭动杆上,换把位时,还真使琴有了些份量。我们经常一手提琴,一手提把椅子,到对面小山坡上去练习。慢慢地,琴的噪音消失了,有模有样的调子出来了,我和岳中非常开心。
然而,好景不长,岳中的父亲刘校长动员自己的儿子上山下乡;我也听从父母的安排,去乡下读书。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机会一起练习胡琴了。
那一年,我放寒假回来,听说岳中在乡下与人抬谷子,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赶到他家,只见他的母亲和大妹在流眼泪。后来我才知道,岳中的病被确疹为骨癌,现在长沙的医院治疗。可是,还未等我回校,岳中被接回来了。
我见他人虽然瘦了许多,但还是那么快活,他叫我把胡琴拿过来,我们调好音,一齐拉了起来??这之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拉几段曲子;临睡觉和早起床,都要在隔墙你敲三下,我应三声。
在我回校不久,岳中便悄然无声地走了,当时只有十六岁??
五十年后,我回到故地参加小学同学会,儿时的许多记忆被唤醒,我在人群中寻找,辨别那一张张"学名依稀人不识"的面容。当然,我知道,无论如何,岳中那稚嫩的笑声和琴声,只能残存在我的儿时的往事里了。
发布时间:2022-01-20 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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