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谷恩。
大概是因为我长得丑,所以没有人喜欢我。
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我问镜子,镜子说它也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存在。
我独自在这座城市里四处游荡,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我很喜欢人类,可是他们不喜欢我。
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类,是在一个下雨天。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是被风摇醒的,它咯咯的笑我,说我睡得真死。我问它这是哪,它告诉我,这是城市。
我记得我是在山间午后暖暖的阳光下睡着的,怎么就到了这里,我不记得自己怎么飘过来的,也不记得回去的路。
风说你不能再睡了,待会就要下雨了,你赶快找个地方躲雨吧。
我抬起头,发现天空像被泼了墨汁一样,极不规则的晕开。道别了风,我俯瞰脚下这一片钢筋水泥铸造的森林,有一瞬间的茫然。
山间花鸟多,人少,这里人多,花鸟少。
雨落下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身上淋了雨,就重了许多,一点一点的在坠落,我慌慌张张四处寻找避雨区,风及时赶来,把我送到一个窗台上。
我趴在窗台上一点一点往干燥的地方挪,从玻璃往里看的时候,我看到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在说些什么。我贴着玻璃,努力想听清他们的对话。
下一秒,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谷恩。
原来有人认识我,我这样想,然后毫不犹豫从窗户的缝隙中侧身溜了进去,我游进去停在女人的脸前,想让她看清我。
男人的手挥下来,狠狠落在女人的脸上,我来不及躲开,也硬生生挨了一巴掌,猛烈的眩晕感,瞬间整个身体都被打散了,撕扯的刺痛使得我心脏急剧收缩。
我软软的躺在地毯上喘气,睁开眼看到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睛里泅着泪,她捂住布满红痕的脸,接着,眼泪就直直落在了地毯上。
你让我谷恩?这是我家,要谷恩也是你谷恩。
男人的话说完,我就看到女人的身体不可遏制的开始颤抖,眼泪越来越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撑起自己软绵绵的身子,想在她破碎之前牵住她的手。
我看到女人如同失去力气一样跌坐在沙发上,男人发红的双眼也慢慢在恢复清明。
我浑身都疼,那一巴掌仿佛把我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
女人站了起来,缓缓走进卧室,很久之后才拖着行李箱出来,男人走过去握住了女人手腕,嚅喏着嘴唇,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女人掰开男人的手,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在男人面前重重关上。
我还是没有力气,望着天花板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让男人这么生气。
天快黑的时候,我慢慢恢复了过来,房间里没有开灯,黑压压的一片,窗外的雨停了,男人坐在沙发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我拖着虚乏的身子离开了男人的家,游荡到了一处平房前,准备歇息一下。
身旁的门被大力的打开,重重撞到水泥墙上,年老失修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我被吓了一大跳,慌忙移到旁边的花盆后面。
你天天不是在外面打架就是在网吧打游戏,书不好好读,要钱还挺勤勉,不给就偷是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谷恩出去。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反射性的抬头,看到一对父子一里一外互相僵持着,男孩毫不在乎的嬉笑神情在满脸气愤的父亲看来就是一个讽刺。
谷恩就谷恩,反正这个家我是待够了,不用你嫌弃,有你这样的爸,我也觉得丢脸。
父亲气得双手发抖,我以为父亲会像那个男人一样,给男孩一巴掌,结果他只是慢慢收紧了拳头,而后又慢慢的松开了。回复男孩的,是重重关上的门。
我有点失望,更多的是害怕,在男孩离开之后,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我还在那个山间,蓝天白云,每个季节都有各种花朵开放,有很多的动物,它们虽然不认识我,也不会叫我的名字,但却从未伤害过我,更不会互相伤害,我也不会觉得不快乐。
醒来天气已经转好,有太阳,天空却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砂纸一样灰蒙蒙的,没有蓝天白云的透澈。
我游到房顶,坐在天台上,看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拥堵不堪的车辆,刺耳的喇叭声,各种音乐声,人声交织在一块,我脑子一片混沌。
妈一直是跟着我们的,老房子拆迁,补偿款自然应该由我们保管,妈跟着我们以后哪样不得花钱。
大嫂,话不能这么说,妈虽说是跟着你们的,但是我们也没少管啊,逢年过节加上生病什么的,该我们拿的可没少一分。这拆迁款理当有二儿子一份,不能全让大儿子占了。
当初说要商量妈归谁管的时候,你们是一百个不愿意,还说什么都不要,怎么现在老房子要拆迁了,就跑回来要钱了,没这么便宜的事。
大嫂二嫂,你们别吵了,房子是妈的,这钱她愿意给谁就给谁,你们争也没用。
小妹,你是嫁出去的人了,家里的事你就别插手了,我们都知道妈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小女儿,但不管怎么说,妈跟着谁,这钱就应该是谁的。
我看到坐在床上双目紧闭的老太太,以及坐在周围的两男三女,老太太始终没说话,任凭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辩的面红耳赤。
就在我决定继续游荡的时候,再一次,我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们都给我谷恩出去,我还没死,等我死了,你们去我坟前争。
老太太的吼声赢得了片刻的安静,接着,就是一阵惊呼。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我以为他们喜欢我,其实他们都讨厌我。
他们口口声声叫我名字的时候,都是不快乐,他们只把我当做保护自己的武器去伤害对方。
我叫谷恩。
没有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我自己。
发布时间:2022-12-18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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