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白

　　
1
　　
大白死了，他的儿子们在给她送火。
送火是一种习俗，人下葬后的三个晚上，要给他送火取暖。说死了的人刚去墓穴，那里比较冷。
送火一般都是用柴火燃起一堆火，而大白的儿子用的是纸钱。三个儿子按顺序并排跪在坟墓前。
跪在中间的儿子，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
娘啊，活着没有钱，你去了阴间，儿子多给你送点钱，希望你能在那边过得好些。你的走，都是儿子的过错，不是儿子，你不会背那么多债，不是为了还债你不会死了这么惨。娘啊，都是儿子无能，不能替你还债，你也看到了，不是儿子不替你还，而是儿子确实也是无能为力。
说到伤心处，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大白不是她的真名，是大家给他送的绰号，因为他长得白。个头不高不矮，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说话声音响亮，干净利索。
她的丈夫是我们村最早一位上师范院校的，毕业后当老师，后来划为右派，没有等到右派评反，就得病死去。死去后撇下三男三女六个孩子。
丈夫死后，大白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家务活，没有男人没有困难，地里的庄稼活，少了男人， 那确确实实是十分的困难。在亲戚的帮衬下，大白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撒大。
孩子大了，比孩子小更让大白操心。孩子小，给他口饭吃，把他养活就可以了，孩子大了就要操心给他娶媳妇。孩子多，家里穷，谁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跳进这个火炕。
眼看着孩子的年龄一天天在起来，大白心里十分着急，但着急也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了，大白才同意与邻村一家换亲。
换亲在人的心目中是很丢人的事，让人抬不起头的事。丢人的是大白，抬不起头的也是大白。
换亲那天，大白家没有一点婚礼的喜庆，换来的新媳妇没有陪嫁，，两个人用架子车把新媳妇推来。后面跟了几个送亲的，到了家门口放了一挂不长的鞭炮。
不久二女儿出嫁了，二女出嫁时并没有要人家的财礼，她说要了人家的财礼，女儿去了人家就该受穷了。
二儿子，长得挺俊的，结识了同村的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家看到俩个人那么相爱，就没有反对。但是要有一个基本的条件：那就是必须给孩子盖幢瓦房，不能住在那破草房里。
村里的人结婚也都住了新瓦房。女方家里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结婚分家起灶另过，这是天经地仪的事。
然而盖幢瓦房对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来说，可是天大的难事。为了给孩子结婚，大白只好求亲戚帮助。亲戚为了同情一个寡夫把一兜子孩子拉撒大不容易。也就都帮了忙。
经过千辛万苦，终于盖好了瓦房，给二儿子取了媳妇。却让大白背上了沉重的债。
这些债务就像一座山压在大白背上，使她吃不香睡不好。
过了两年，这些债务只还了一点。三儿子又到了结婚的年龄。三儿子的婚姻真的是一件大麻烦事，家里房子没有房子，钱没钱，还欠别人许多债。三儿在外面打工卖苦力挣了点钱还债就不够，哪里还有积蓄呢。由于穷，找不到对象。托亲戚介绍，大都嫌他家穷不愿意。
时间在向前滚动，大白的三儿子，年龄再逐渐增大。亲戚们实在看到没办法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光棍，就借给大白钱，先让它给三儿子盖一幢平房。
然后再由亲戚作媒，给三儿子娶了个媳妇。
三个儿子都结婚后分家另过，第三个女儿不久也嫁人了。
就只剩下大白一个老太婆住在草屋里，天天愁着还那些无法还完的债。
大白坐在家盘算着，如果只呆在家，靠两亩田的话，也只能解决温保问题。如果要是没有债务缠身，呆在家里养老还可以。可是欠亲戚的钱不能不还，那些钱都是我最需要钱的时候，亲戚慷慨解囊相助的，无论如何都要把债还的。
收完秋季庄稼，种上冬小麦，大地一片麦芽绿。天气开始变得冷起来。冬天就要来了，人们开始准备过冬了。冬天里，农民没有什么事可做，也就是吃完了饭，晒晒太阳，然后准备睡觉。这样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的冬天，对于大白负债累累的人来说，可谓是一种痛苦。
大白决定和村里的两个妇女去南方拾破烂。
　　
2
　　
大白跟着老李和老王来到广东，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是一个三角形的院子，一边是三间简易的房子，一边是一段墙，另一条边是以前旧屋子的后墙。简易房与旧屋子后墙之间有一个缺口，安的个铁大门，算是院子的大门了。
院子里有三间房子，大白三人住在中间那间，房子是前面高后面低，上面铺了石棉瓦，屋顶上有一块铺的是透明瓦，屋里比较亮。
屋里放了两张床，斜对角放着，一个大床，一个小床，原来是老王和老李睡的，大白来了，就和老李睡大床。
屋子外面的空地方有一个烧黑的落地灶。他们就用那个灶做饭，烧材是拾破烂回来的路上顺便拾些柴火来烧。
用这锅灶一般就是烧一面糊，下一点面条，如果在菜市场拾到青菜，他们还用那个灶炒菜。咸菜比较便宜，那是他们常吃的菜，馒头五角钱一个，说那馒头做的像棉花一样，没有份量。有时候也会用从家带来的面在那灶烙几个馍。
他们早晨五点就出发去拾破烂，用的工具是一个像装棉被的那种袋子和一个两齿小耙子。
袋子是从老家就做好了带过来的，用两个大化肥袋子缝在一起，然后又缝了一对带子，可以手提，也可以挂在肩上。两齿小耙是老王和老李在这拾破烂拾的，又多的也就放着备用，大白来了就派上了用场。
光光的公路上是拾不到东西的，她们拾破烂主要是扒小区和路边的垃圾筒，还有村庄的和小厂的垃圾堆。
她们一出门就开始工作，一路翻着垃圾筒向垃圾堆走去。尽管垃圾里有骚臭味，如果里面有塑料瓶、塑料袋、破皮鞋、玻璃瓶、细铁丝、小铁丁。那骚臭味就变成了香味，她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在里面寻找。那垃圾筒和垃圾堆在她们眼里就成了宝物。
拾回去的破烂一般不会当时就去卖掉，而是背回堆在院子里，过了五天或者三天，把那些破烂归类，整理好，然后背到收废品店里去卖。
卖废品的时候，废品店里的老板也是十分的挑剔，说是拣的废铁太碎了，或者说塑料太脏了，或者说废纸太烂了。总而言之，找出种种理由来降低你的价格。拾了废品又不能不卖，吃点亏还是把它卖了。
有一天，老李和老王早早地回来做熟了饭，等了一会，大白还是没有回来，问一问收废品的老乡，也没有说看到大白。二人就先吃完了饭，等吃完了饭，大白就还是没有回来，二人在家里就坐不住了。一是怕大白迷了路回不来了，二是怕大白有什么意外。
于是二人结伴沿着早晨出发的公路向前走，走了一段路还是不见大白的影子，真的让老李和老王吓坏了。二人就坐在路边休息。这里地方那么大，真不知道路该向哪里去找。沿着早晨出发的这条路去找，就如刻舟求剑一样。但是不去找就这样无功而返又无法对自己不安的心交待。
二人休息了一会之后，抱着无希望的心情往前走着。突然她们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她们就来了劲头，迅速向前走去。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大白背着沉重的袋子蹒跚而行。二人赶紧接过大白的袋子抬着向回走。一边走一边说：
你回来这么晚，真把我们给吓倒了。下次要早点回来。
其实我回来的也早，只是跑得太远，又拾了好多的东西，背着吃力。往回走的速度就慢。并且走一段就要停下谢谢才能再向前走一段路。天渐渐地黑下来，过了一会路灯也亮了起来。我怕迷了路，就沿着大公路的边往回走。
你还挺聪明的，沿着大路走。你要是走小道我不会找到你的。
真的好好的谢谢你们俩个，如果不是你们俩个，我肯定还要很长的一段时才能回家。
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客气了。出门在外就应该互相照应。
三个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大一会就回到了三个人的家。大白吃过饭，冲完凉，睡了一个香甜的觉。
　　
　　
3
　　
一天上午，大白去一个村庄拾破烂。刚进村口，看到一个车拉了一车废品从村子里出来。车子在出村口的时候，上坎加上拐弯，车装的废品就滚落下来一袋子，开车的人也没有注意东西掉，开车继续向前走。大白赶紧去拾那袋子东西，袋子里面装的是铁，大白搬不动，把它滚到路边，然后坐在上面想办法。
过了一会，来了一个收废品的老乡，大白让他帮忙把它拉到废品店卖了。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大白拾了大便宜，有便宜他也想沾一点，于是说，拉到废品店也可以，但你要给我十块钱。大白一个人没有办法把那袋子铁卖掉，就只好答应了。
那袋子铁，大白赚了一百多块钱，心情比较好，特地去菜市场买了一只鸡，回来做，三个人一块吃，也是来报答老李老王带她来拾破烂和平时的帮助。
一天下午，大白走到一个盖楼房的工地旁边站住了，她站着向工地打量着。看可不可以拾点东西，工地上一个人冲她说：
拾破烂的，过来过来，卖给你一块铁要不要。
大白走过去，那人脚踢着一块铁说：
拿盒烟钱，你就把这块钱拿走吧。
一盒烟是多少钱？
拿五块钱了。
你们老板让不让拿？
怎么那么多废话，要的话拿五块钱过来快点拿走，现在我们老板不在这里。
大白掏了五块钱给了那个人，然后把那块铁装进袋子，背着就走了。不敢回头望，怕别人看出了什么破绽。一直背到一个收废品店，卖了二十六块钱。大白拿着钱，走出废品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才踏实，又去拾破烂了。
又一天的下午，大白走到一个建筑工地，正在用挖掘机挖地基。已有一些人在扒挖掘机挖出的土，因为里面有钢筋和铁块。大白也去捡。就拾了几段钢筋，后来人越去越多，挖掘的人为了安全，暂停了挖掘。
大白就在一个土堆上坐下来休息，突然感到屁股底下扎的不舒服。大白就挪了一点空，闲着没事就用刚才拣来的钢筋在那扎人的地方挖着。挖着挖着就挖出一段一米多长的厚槽钢。大白就把槽钢装进袋子里，背着走了。
这段时间，大白总是很走运，常常有意外的收获。大白也就常去菜市场买一点菜回来做，大家一起吃。
　　
4
　　
进入腊月了，三个人商量定，再过十几天就回老家过年，要赶在春运之前回去，否则那么多人，不好坐火车的。虽然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但是还是想回去看看孙子、孙女、外孙女、外孙。活了那么大年纪，吃了那么苦，受了那么罪，不就是熬了这些人吗。
就在决定回去的头天晚上，老李和老王做好了饭等大白回来吃饭。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正在二人等得着急的时候，忽然有个老乡跑进来说：
你们三个拾破烂的都回来了吗？
还没有，大白还没有回来。
你们快去废品店门口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们的人。被公交车撞了，拾破烂的袋子扔在一边，流血过多已经认不准是谁了。
老李和老王听老乡这么一说，路就走不好了，两个互相搀扶着向废品店走去。
远远地看到一辆警车停在对面的路边上，警灯闪烁着，警车的旁边停着一辆公交车。公交车的前面围了一群人。老王和老李扒开人群仔细看，躺在血泊中的正是再熟悉不过的大白了。于是二人哭喊着，快打120。旁边的人告诉她们，120来了，看看没救了又走了。二人哭喊着大白的名字，希望能把大白喊醒。可惜这个操劳了一生的伟大的母亲，勤劳善良的大白永远不会醒来了。
夜深了，人散了，警察把大白运走了。
老王和老李无法入睡，他们俩就讨论起大白为什么会在马路的对面被撞。
废品店是在这面的，她卖完了废品为什么又到马路对面呢？
菜市场在那马路的那面，或许是她卖完了废品想去买点菜庆贺一下吧。明天我们就要回老家了。
　　　　　　　　　　　　　　　　　　　　　　　　　

发布时间：2019-08-02 1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