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和我是一个村、一个组的,没几个人叫他的大名,大家似乎都忘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真名,甚至组里开会被点名时都叫他死不了。
他的家在一个山坳最南端的角落里,几乎与世隔绝,只有一条只容一个人走的蚯蚓路供他们一家进出,所以我们这穷,他们家更是穷得叮当响。
从小就没了爹娘的死不了死了无数次:有冻僵了在床上又被人暧过来的;有饿晕了一天一夜被人扛回家的;有饿得爬上树掏鸟蛋摔下来晕了半个小时又自己走回家的可他就是死不了,所以得了这个不太好听但叫起来还算顺口的名字。每遇逆境,他总是那句话:死不了,苦命人天照应。
据说死不了的祖上包括他的爹娘都是很高大的,可他在长到一米五多出一丁点的时候就倔强地再也不肯长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饿坏的。如果他挑着一担什么东西被人发现,一定会被人嘲笑为三爷崽一样高,这个状况直接影响了他去外面打工挣钱,尽管他有的是力气。曾有人担心他找不到老婆,他却很不服气地说:冬瓜大只是一碗蔬菜,母鸡小却是一碗上菜。我就不信没堂客要我!
还真让他找着了老婆,而且比他高大漂亮。当然,老婆也是来自一个更加偏远的山旮旯,死不了觉得这样好,从小生活在山旮旯里的女人心不野,拴得住,和他同样不知道外面缤纷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生个儿子随了老婆的块头,也高高大大。如果不是仍然穷得没屁打,死不了定会觉得日子美满无比。
尽管一家三口都很勤快,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千把块钱。眼见着时代发展得让很多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了,死不了一家却仍在山坳里如同困兽。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某一天,死不了在外面打工的儿子兴冲冲地回来了,二话没说,进屋拿起锄头就往自家山上冲。
只一会儿,儿子挑着一担石头下来了,对死不了说:爷老子哎!我们要发财了。我们山上咯个石头卖得钱到!
和儿子的兴奋正好相反,死不了冷眼看了看那一担石头,撇了一下因掉了几颗牙而瘪下去的嘴:我怕你是穷疯了!咯卖得钱到?那我咯个糟老头子也卖得钱到!
我说你不懂吧?咯种石头叫钠长石,地板砖就是它做成的。我看到外面有人在收咯种石头,还蛮抵钱的。你不信?我去卖给你看。儿子担着那宝贝石头走起路来竟如跳舞一般,一闪一扭的,一会就没了踪影。
呵呵,原来我每日困在金山边上还不晓得哦!当儿子把卖自家山上石头的钱拿给死不了看时,兜里很少揣有百元大钞的他不由两眼放光。他抢过儿子还没捂热的两张百元大钞一把揣进裤兜里,没忘了在裤兜外拍了两拍,似乎这样那钞票才更放得安稳。
于是死不了有了一个习惯,就是饭前总喜欢到自家山前转悠转悠,他慢慢发现了自家的山怎么就长得那么好呢?瞧这形状,多象个金元宝呀!连山上的鸟叫声都比以前要好听多了。
难怪咯些鸟喜欢到我屋里山上来,原来咯是一座宝山呀!死不了咂咂瘪瘪的嘴对着老婆得意地嘀咕。
一家人开始用锄头挖、用肩膀挑,一点一点把这些石头运了出去。半年之后他们居然挣了五千块钱!
晚上睡觉前死不了一边让老婆在腰上贴着止痛膏药,一边美滋滋地、用长着厚厚茧子的手一遍遍数着那些钱。他拒绝把这些钱存到银行去,他要每天这样数着这些钱才能感觉到它们的真实存在。
同村的人已经开始有人动用挖机挖石头了,可死不了一听雇一台挖机要两百多块钱一个小时就心疼了,况且他们家这条路挖机也进不来呀,所以他还是决定靠人工,反正他们家的人有的是力气,这是不要本钱的。都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怕咯点累!他如是告诫和鼓励妻儿,只要不怕苦,一年挣个万把两万块钱不成问题的。等有钱了我们也雇个机子来挖
可一年还不到就有一个姓杨的老板找到了死不了,说是要买下死不了家的两座山,并把他们家门口的路修好。
死不了坐在那杨老板面前努力把腰伸直,并动手弹了弹衣角上一块不小心沾上的泥巴。这衣是他早两天从镇集市上买来的,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穿新衣服了,对这件亲自挑选的衣服他很满意,因为所有看他穿这件新衣的人都说好看,穿了显高。
为了见这杨老板,死不了把这当家的衣穿出来给自己撑腰,他甚至认为杨老板身上的衣比自己的差远了,只是杨老板脚上的皮鞋确实比自己脚上那双沾满泥巴的解放鞋要好看哈,想到这,他不由把自己的脚徒劳地往木凳脚下缩了缩。
想买山?!我咯个吃饭柱子给你弄走了我吃什么?我又去干什么?死不了一开口就拒人千里之外。但他心里想的是:买走了就再也不是我的了!你倒想得美!出不起价钱你不要开口!至少要十万......等等,十万是一后面几个零?一百是两个零,个、十、百、千、万......呵呵最少要十万我才卖!没念过几天书的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偷偷掐着手指头费劲地数着零,一时竟走了神。
杨老板见他直发懵不说话,以为他还是不愿意,便站起身说:你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开个价,合适我们就谈谈。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从来都是头一沾枕头就打呼噜的死不了这一晚失眠了。起床撒了无数泡尿,被子都被他掀冷了,老婆被他折腾得无法安眠,不由责怪他:你当时也不表个态,为嘛不卖?就靠我们三个人一天天挑,累死了都挑不出几个钱。咯山又不是韭菜,割了还有长,卖了就卖了......
老婆的叨唠让死不了更加心烦意乱,他有点后悔白天没有留住那老板,要是人家不来了或是买别人家的山去了,那真是......肠子都要悔青呀!
闭上你的臭嘴!我自有我的道理!你见过猫耍老鼠吗?他想要买自然还会来的。死不了这样说着,竟然被自己说服了,顿时安下心来,慢慢酣然入睡。
那杨老板第二天果然很不争气地又来了。死不了不禁有点得意:还是被我料到了吧?你也不想想我这老溜子是怎么混出来的!全然忘了昨晚的纠结与失眠。
这一次死不了觉得心里有把握了,现在不是买不买的问题,而是价格的问题了。
他悠然地靠在门框上挖着鼻孔玩,不时把鼻孔里被他很认真地挖出来的硬物放在手里搓着、揉着,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他在想是自己先狮子大开口地开个价呢还是等对方主动开口,自己先开口开多少呢?要不一次性到位,开十万!可会不会吃亏?或是被人讥笑太贪婪?他心里实在没底。
杨老板手腕上的表随着他手的动作熠熠地发着光,耀得死不了有点睁不开眼。他在电视上经常看到有钱的老板都戴这种表的,似乎戴表就是有钱的象征。
死不了这里还没想妥当呢,杨老板倒是沉不住气先开口了:五十万一座山,两座山一百万怎么样?。
死不了跳了起来,象被噎着了一样张开了嘴,手中正被他反复揉搓的鼻屎疙瘩也滚落到了地上。
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低头拍拍身上的灰。他的老婆在边上急切的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他知道她的意思:快点头呀!
真是妇人见识!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然后坚决地说:不卖!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自家的山到底值多少钱了,并在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傻乎乎地说出十万的价格来。
不过他觉得双腿有点发软,于是慢慢挪到一把椅子边坐下,继续呲牙咧嘴地挖鼻孔,他忽然觉得里面实在是没什么可挖了,鼻孔里真是前所末有地干净呀。
一百五十万!杨老板说。
如果说刚才听到的一百万象一声炸雷的话,那么现在的一百五十万让死不了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刚才的雷炸出了毛病,他又一次张开了嘴没反应过来,眼睛盯着杨老板机械地说:什么?......他已经全然糊涂,再也顾不上在心里数一百五十万到底有几个零,他也肯定自己数不清了。
杨老板以为他还不肯,咬咬牙又说:两百万!最后的价了,肯就成交,不肯走人。
在这场战役中,死不了只稀里糊涂地说了两个字不卖!就莫名其妙地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这让那买山的杨老板对他由衷地竖起拇指说:高人!
高人同时也是倔强的,卖山的两百万元死不了一定要现金。杨老板笑道两百万元不是两百元,提那么多现金银行是要预约的,你把你存折的号码告诉我,我们财务把钱转帐给你就行了。
转帐是干什么?我要看到实实大大的钱,没看到钱我不放心。死不了在心里想。然而这还不是关键,把存折号码告诉他,那还了得?!那不是把自家钱柜子的钥匙给了人家吗?!
看着那成捆成捆堆成小山一样的钞票,死不了的眼睛再一次被耀得有点睁不开,脑袋似乎有点残了,以至于本来想亲自把这两百万钞票点清的,现在只点了不到十万就觉得手有点抽筋了,真正尝到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滋味呀!他无可奈何地把这一堆钱推给银行的柜员小姐。听着点钞机数着自家钞票的哗啦啦的美妙声音,死不了迷逢着一双小眼睛,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发布时间:2019-08-12 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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