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有回音（三）

　　你还会回来？母亲问。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在婚礼上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协力配合我，这回都没有提前跟她说结婚的事情，不知道她又会怎么想。
　　婚礼上，我一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现在她背着我还在厨房里忙活，并没有出来迎接我。我知道她心里也委屈。但是如果提前告诉她，她能同意吗？
　　许毅倒是孝顺，帮着母亲，母亲并没有不好的脸色。不用紧，你去照顾她。
　　等到饭熟了，母亲给我们盛好饭。我宁愿她是对我打骂，也不愿意她这样的冷漠疏离的态度，这样的生疏让我揪心。我梗着喉咙喊了一声，妈。她并没有搭理，还是热情地往我碗里夹菜。
　　我嘴里嚼着饭，却也怎么下咽不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吃完饭，我帮忙刷碗。
　　平日里也不见你刷一只碗，怎么这回嫁人了，懂得体恤人了。
　　既然她还会取笑，就表示风轻云淡。
　　我不是没有想过告诉你，实在是因为害怕您担心。
　　那么我现在就不担心了。母亲不满地说。
　　不好意思啊，我知道您最好啦。我开始撒娇。
　　我明白，你也长大了，我也管不着了。她有点无奈。
　　谁说你管不了，你是我最亲爱的妈妈。不管怎样，我都是您的女儿。
　　你少在这儿贫嘴。
　　这是事实，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对了，打算在家里呆多久？
　　只要您不赶我走，我就陪你天荒地老。
　　尽在这儿瞎说。都是为人妻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赖着你，缠着你。我撒娇地说。
　　如果父亲有天之灵，他应该也会感到宽慰的。我们母女俩相处融洽，母亲不再冷若冰霜，脸上也有笑容，尽管笑容都打着褶子。
　　可是，这些父亲都看不到了，他再也看不到了，他不能看见我结婚了，他不能见证我的幸福，他不能见到他的外孙
　　怎么呢？又想你爸呢？母亲的声音从后背升起。
　　我悄悄抹掉眼泪，应声道，没有。我转而拥抱母亲，母亲用手温柔得抚摸我的后背。如果可以一辈子不长大就好了，那样，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忧伤呢？
　　这么说，你婆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母亲略感安慰。
　　是啊，天天叨唠什么时候结婚，这下好不容易实现了心愿，整天乐得合不拢嘴。
　　那你也要多尽点孝心。
　　我点头。如果告诉母亲，因为我水土不服，再加上怀孕，不能来回折腾，许毅好不容易劝说婆婆，才让我回娘家多呆一段时间。不知道她又该怎么担心。
　　当珍和慧过来时，母亲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大家。
　　阿姨，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珍边吃饭边夸赞。
　　好吃就多吃点。
　　嗯。珍点头。
　　在大家都吃得开心时，我感到胃不舒服，有点恶心的感觉，急忙跑到洗手间。
　　母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你怎么呢？她关切地问，目光转向许毅。
　　许毅更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等到把我送进医院，慧慧对我说，原来你是早做好打算了，难怪把赵青甩了。
　　我不吱声。
　　母亲没有说话，给我熬了板栗老鸡汤。
　　我一滴不剩，全部都喝完了。
　　回到家，我知道还有一场更加艰险的战役等着我。为了备战，身体首当其冲也不能输。
　　果然母亲头也不抬地问我，这孩子不是许毅的。
　　我不说话。表示默认。
　　他知道吗？
　　我点点头。
　　你们怎么认识的。
　　网上。
　　前不久？
　　我点头。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再没有了。我急忙说。
　　母亲是最了解我的。她心里像块明镜，我知道什么都不能瞒着她。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是怎么也不能告诉她。
　　你把孩子打掉吧。她顿了好久才说了一句。
　　我以为听错了，半天没有缓过来。
　　什么？
　　这孩子不能生下来？
　　为什么？
　　我说不能生下来就不能生下来。她的家长专制又来了，我最受不了她这套。凭着自己是长辈，就可以随意指挥。食君俸禄，为君办事，这一套早就过时，不知道当初父亲怎么受得了。
　　我是他生母。我当然不愿意。
　　我还是他的外祖母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生气过，还以为是没有提前告诉她婚礼的事情。
　　结婚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但是你不是已经
　　跟结婚的事情无关。
　　那是为什么？我更加意外。
　　因为因为她说得断断续续，反正就是不好。她给了这么一个理由。
　　我好言相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一次就让我自己做次选择，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都认命。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到时候怨天尤人就晚了。她说。
　　这明显就是一个诅咒。
　　你知道，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我愤怒激昂地说。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阻止这场悲剧。她也不示弱。
　　母亲知道，她是知道的，我有多么爱宇阳。
　　这个决定难道不残忍吗？
　　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难道不残忍？她继续说。
　　我知道母亲的事情。她也是未婚怀孕，在那个时代，被人指指点点，确实不好受，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现如今是开放社会，多少人未婚先孕，奉子成婚，思想还这么古板，我有点不屑一顾。
　　今天有点晚了，我要睡了。我打打哈欠。
　　母亲嘴角挪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转眼间三个月了。身子骨越来越沉，胃口越来越大。我知道我即将要做母亲了。虽是开心，不免又有点焦急。从来没有哺育子女的经验，幸好珍和慧都来陪我聊天，我才不至于度日如年。
　　你们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问。
　　你怎么有这思想？慧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看我。
　　如果是男孩的话，当然最好。我说。
　　男孩有男孩的好，女孩也不赖，至少还是贴心的小棉袄。珍点点头。
　　我一向知道珍善解人意，然后又问，你说要是男孩应该取什么名字好？
　　许毅肯定有自己的想法。珍说。
　　我才想起，她们并不知情，这个孩子不是许毅的。
　　我没有回答，突然想起赵青来。我忍不住问。这么多天了，也不见赵青，他在忙什么？
　　你还问，这都不是被你气走了。珍白了我一眼。
　　又外出打工了。我叹口气。
　　珍点头。慧也被逼婚，看来我的好日子快要过去了。
　　女人总是要结婚的。我淡淡地说。
　　现在连你也这么想，看来怀孕会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慧叹口气。
　　这都快年底了，还出去打工，不是明摆着不想见我吗。算了，我心里也坦然。
　　你们来了。正巧母亲过来。
　　看见母亲忙活，珍走过去，阿姨，我们帮您。
　　不用了，你们有空就帮我劝劝她吧。她并没有瞧我一眼。
　　你说她怎么这么糊涂？我听见母亲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播过来。
　　阿姨总是为你好，你也多多考虑她才是。珍帮着劝慰。
　　是啊，阿姨都是为了你好。慧也帮着搭腔。
　　我心头的火气已经很大了，但是碍着朋友在场，不便发作。本以为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几天下来，母亲的声调阴气十足。话里带话。吃饭的时候动不动上纲上线。
　　前几日，我还会宽慰母亲。
　　忍耐过线，我就恼了，摔了筷子，你就这么诅咒你女儿？是不是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未婚先孕？
　　母亲稍一迟疑，眼中某种闪光慢慢消逝。
　　我没有吃饭，母亲也没有哄我，收拾好碗筷就出门了。
　　接连几天，我们都不吭声。饭桌上比平时更沉默。
　　许毅不明就里，然后试图想要挑起我的兴趣，我闷闷不乐地扒了几口饭，自己不吃，但是肚子里的小东西不能不管啊，还是不说话。
　　母亲给他夹菜，你多吃点。
　　我吃饱了。我吃完饭就直接面对电脑。吝惜时间和力气和母亲吵架。
　　晚上的时候，母亲过来问，你还是想把那个孩子生下来？
　　我不说话。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不会让你生下来的。
　　我没有想到她还是这样态度。
　　我是他的母亲，我有选择权。
　　我是她的外祖母，我也有选择权。然后略一停顿，其他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母亲这是做了最后一次退步。
　　这是你的态度，我的态度却是，坚决生下来。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不想再让你重蹈覆辙，你知道吗？生活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容易。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什么都会有的。母亲稍微缓和，苦口婆心地劝我。
　　那你呢？当初你为什么非要生下我？我质疑道。
　　就是因为我吃过苦，所以不想让你吃苦。母亲以为我可以懂得她的苦衷。
　　我并没有依靠你。我不退让。
　　你是想要气死我吗？母亲气结。
　　不敢，但愿您的外孙能够见着他的外祖母长寿安康。
　　以后吃亏的时候别来找我。母亲丢下一句话。
　　不敢劳烦。
　　话已至此，没有什么好挽留的。
　　睡觉的时候，我问许毅。我们要不明天回去吧。在这儿也挺麻烦的。
　　这儿有什么麻烦的，这不是你家吗？
　　是，但是我现在想要回去了。
　　他开始默不作声。
　　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一听这话明显就有愤怒的意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这儿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倒好，装起大爷来了。我气急说了这么一句。
　　当初回来是你的意思，现在走也是你的意思，到底你想干什么？他也气急。
　　好了，我明天就走，随便你。我丢下一句话，埋下枕头。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上辈子是糟了什么孽，竟然碰到这么一群人。
　　不知道是因为怀孕心情起伏高低，还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与母亲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斗嘴。平日里积攒的焰火，在今日暴露无遗。
　　第二天清早的时候，我们就走了。没有跟任何人告别。母亲也没有来道别，更没有送别。我知道这是母亲的态度，我还是不要碍着她的眼了。 　　　　　　　　　　　　　　　　　　　　　　　　　

发布时间：2022-09-02 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