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痕(小小说）

　　大家都说于留意的后妈不值，那么一把年纪的人啦，临老却落了一身臭名。
　　谣言是这样传播的：这老太太就是那样的人，一辈子离不开男人，三天不见男人就不能活。她的第一个男人没有过五期就嫁了第二家;和第二个男人离婚不到三天就嫁给了留意爸。
　　这不，留意爸还没过三期，他又急了，竟然把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招到家里，活该她倒霉。那个老头子不但没干成那事，因心脏病复发，赤条条的死在了她的床上。
　　这正给留意兄弟几个放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大枕头，兄弟几个一商量，一个充分的理由成立了，这个理由既不失面子、又能让村里人同情他们，因为是她自己老不正经招来的横祸，他们才是受害者，还能让死者家属赔偿一笔净宅子的钱。
　　于是，就有留意媳妇带着三个弟媳妇去死者家里取闹。
　　几个泼妇充分发挥了他们的特异功能，头戴麻冠，身穿重孝，手里拿着哀杖棍，来到死者家里，又哭又闹，鬼哭狼叫
　　更有甚者竟然在死者屋里拉屎拉尿
　　作为一村之长的我自然而然的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然后向被淤泥紧紧吸住了一样，不能自拔。整整三天食物没进肚，水米没打牙。
　　留意妈坐在死者身边，脸色又灰又暗，向一只熟透了的核桃皮，两只无光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脑袋耷拉在胸前，脖子上暴漏着条条青筋。
　　一见我进来，满怀失望的眼里闪出一线希望，爬到我的脚下，磕头如叨米，口齿不清的喊道：支书：我冤枉呀！
　　我连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婶子，你老人家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说啥呀说？还有啥好说的，可把我们一家的脸给丢完啦！你这个老不要脸的，当着支书的面你就说呀！
　　浪的流油，骚的发臭！
　　让她滚蛋！让他滚蛋！
　　留意的家的几个母老虎上蹿下跳，向一群花果山里的猴子般的嗷嗷乱叫。我的头顿时大了起来，浑身的血也开始燃烧，烧得我的喉头发热，烧得我的声音发颤：嚷嚷嚷！还让人管不让！真是一群混蛋！
　　我自认为有点发抖的话喊出口，还真起到了震慑作用，院里顿时鸦雀无声。婶子，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今天我给你作主！
　　我冤枉呀！留意妈重复着那句话，拉上我在她那只有十平米的小屋里转了一圈，掀开水桶让我看看，又把茶瓶盖打开，口朝下倒到。支书，看到了吧，这个老头子，就是因为这死的。
　　我还是不明白她话的意识。
　　支书呀！我到了这把年纪了，还想顾点脸面，有些话想说又不敢说，说出去怕人家笑话。我的两眼一闭啥都不讲了，可是，咱不能不讲下辈人那。眼下我的几个重孙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啦，我真的不想败坏孩子们的名声，今天，既然他们非得逼我把这个事情说出来，那我就再不要脸一次。
　　孩子们，我侍候了你们的爹十五年哪！这十五年中，且不说我四面让你爹搂了三面，单说他瘫痪在床这十年中，你们兄弟四个、姊妹八个，哪一个给你们的爹擦过一把屎、刮过一次尿？洗过一次衣服、换过一次尿片夏天，我怕他身上出痱子、起褥疮，我就喊上你二大爷帮忙，俺老姊妹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挪到外边时，我们早已累得尿裤子了。到了外边还怕蝇子爬他、怕蚊子咬他。
　　既怕他饿着、又怕他撑着，还怕他身上的尿骚味熏着别人
　　只要他一出屋，我是一边给打扇子，一边给他涮洗换下来的尿片子.。你们哪一家不是用的自来水，我还是用的压水井呀孩子们！
　　留意妈越说越激动，一时间泣不成声。
　　每次压满一桶水，我都累得满头大汗，这一桶水够干啥呀？每天给你爹的洗澡水就得二、三桶。
　　到了冬天，虽说没有了蚊蝇的叮咬，可是，更大的困难又来了。洗过的尿垫子挂的到处都是，洗烂了我还得补，补得好像日本的膏药旗一样。要是遇着连阴天了，我就得用火烤，烤出来的那个尿骚味，真够一个人闻的。上冻了，井冻实了，我还要用火烤，每次烤下来，我的腰酸了、腿短了、背疼得就像下面坠了一块千金重的大石头。
　　我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按理说应该让别人侍候我了。可是，我还在伺候你们的爹，我到底是图的啥呀？
　　每次洗尿布，当我的两只手插到冰凉的水里时，刺骨的凉水，似乎要把我的两只手分裂开来似的，洗着洗着，手就失去了知觉
　　多多少少次，我都动了去找你们的念头：何不着我这样的去侍候他，因为他有儿有女的。可是，每当我迈出家门的刹那间，我的脚步又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样，我自己劝自己：算了，他们都忙，不给他们找麻烦了，只要他们知道好歹就行了。到我年纪大了，不求他们怎么善待我，只要给我一口饭吃我就阿弥陀佛了。
　　毕竟我是他们的功臣，也是他们的榜样，为了当好这个功臣我付出点又算得了什么？牺牲点算什么？反正力气是用之不完、取之不尽的。
　　这个头我带的真好！我的这片好心却遭到这么好的报！早知道有这样的下场，我的好心真不如喂狗吃了，我的力气真不如去侍候公猪
　　留意妈一反常态，破口大骂。在铁的事实面前，那些刚刚还在哇哇乱叫的跳梁小丑们，个个像秋天里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勾着头，只有看自己脚尖的份儿。
　　三天前，我的压水井不出水了，我先去找老大，老大黑张着脸说没空；我又去找老二，老二说的更好听：想找谁找谁！边去！我又去找老三，老三说：死了这份心吧，我有时间也不会给你收拾。
　　我的心凉了，不要说咱们是这层关系，就是一个走路的，遇着困难了求你们帮帮忙，你们帮不帮？难道你们的心都是铁打的吗？
　　人，都有一张脸，我不求你们了，我只好去找其他的人吧。
　　昨天下午，天上飘着雪花，我拄着棍去找你二大爷来帮忙，他当时说心里有点疼，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一听说我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就忍着疼痛、拿着扳手来了。他先卸掉皮管，让我到屋里去拿剪刀，当我从屋里走出来以后，你二大爷已经躺在压水井边了我本能的拖着他往屋里拉，一边大声呼救。他二大爷呀！我对不起你！临死还让你为我背黑锅，是我害的你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认，儿女们恨，村里人恼，这么冷的天让你躺在冰天雪地里
　　留意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老天爷呀！你年龄大了，你耳朵聋、眼也花了，你咋就不看看俺这没能才的人是咋过的那。我的孩子他爹呀，当初你把我接过来的时候是咋说的，你能给你的儿女们说道说道吗
　　支书啊！你看我难不难，当初你叔刚瘫痪的时候，我原来的儿女劝我回家，就怕这个老头子死在我前头。我一是狠不住心、二是坏不了良心。如今才落得了这样的下场，我还怎么活呀
　　从此以后哪里是我的家？我在哪里安身？我哪里还有亲人？孩子他爹到我走不动的那一天有哪一个人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口水喝？又有哪一个为我养老送终？你告诉我，我这样做错了吗？我该怎么做？
　　也许是累了，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的话，留意妈向散了架似的瘫坐在死者身边。
　　人群中传来嘤嘤嗡嗡的哭声，紧接着是一浪高过一浪嚎啕大哭
　　无情的泪水终于冲破感情的闸门，一泄千里，我也好不例外的被这股潮水卷走了
　　他们哭了，是在忏悔，是在赎罪
　　我也在哭，是在自责，身在江湖，竟然不知江湖的险恶。
　　我在自责：身为一村长未免太官僚了，竟然官僚到不知道关心这些空巢老人，本来是个老有所养的年代，却让他们受了这么多的苦，遭了这么多的罪
　　在他们面前我才是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我想，无论怎么着，我也要让留意妈有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让她老有所养
　　这些，也应该是他的所有的儿女们期望的

发布时间：2022-11-01 2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