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依然（六）

　　张帅却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他是觉得陈佳佳比以前沉默些，但没有什么关系，只在她在他身边，他就觉得空气中满是爆米花香香脆脆的味道。陈佳佳很喜欢捧着大筒的爆米花看电影，但常常在电影院看到一半就倚着他的肩膀睡着。白天上班太累了吧，张帅有些心疼地想。
　　偶然陈佳佳也会心情很好，通常是和他讨论古典文学的时候。他很喜欢听她用清脆的声音，对着他尽情地卖弄：原来凤凰传奇的歌也那么有内涵啊。是吗？他们的歌通俗流畅，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予遥望兮，蟾宫之上有绮梦兮，烁烁飞扬。昨已往兮，忧怀之曝尽与子见兮，在野之陌青牵绕兮我怀，河升波涨美人兮相伴，斯是阙堂！你知道唱的是哪首歌吗？哪首？张帅摸了摸脑袋，每当在那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有些傻，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一个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以往！风干了忧伤我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牵引，潮落潮涨，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陈佳佳眉飞色舞地唱起月亮之上，张帅仔细一想，还真有那么个意思。
　　他看着陈佳佳笑语嫣然的样子，打心眼里地笑出声来：佳佳，你真不应该读了理科，更不应该去做那个整天和数字打交道的会计，如果你读了中文系，肯定是一作家，池莉那种。陈佳佳低下了头，说到这里，她有些淡淡的忧郁，这是父母的意愿，她又能怎样。张帅不想让她不开心，赶紧把话题叉开：佳佳，这个星期去我家吧？我每天回家说的最多的，就是你。我太性急，我并不想只和你私定终生。陈佳佳一听，就蓦然紧张起来。本来就觉得远不到时候，她还没有带张帅去过自己家，但张帅却从来没那么执着过，他一直对她千依百顺，这次却很特别，陈佳佳拗不过他。
　　为了这次专程意义上的拜访，陈佳佳私下里征询过智囊团张歆儿，她的意见很明确：去，早点一探虚实，好知己知彼，以便确立自己今后正确的人生方向，没什么坏处。张歆儿的理论就是，恋爱是如何紧紧抓住对方的心，而结婚则是如何紧紧抓住对方父母的心。陈佳佳知道张歆儿肯定做得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个出自于孙子兵法中的《谋攻篇》，陈佳佳在十二岁时就读过。至于如何去做，陈佳佳有点云里雾里。问问张歆儿的秘诀是什么，只说了四个字：投其所好！这个答案有点玄乎，有等于没有。她连张帅的所好是什么，都没有完全搞清楚，更何况是他爹娘，陈佳佳觉得自己心里一片糊涂帐。
　　其实这已经是陈佳佳第二次去张帅家了。第一次是两人散步路过张帅住的小区时，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没带伞，路上又拦不到的，只好去张帅家避雨。张帅家是一个欧式的复合建筑，闹中取静，装修典雅中蕴藏富贵，毫不夸显却一看便知其高档的那种类型。陈佳佳站在宽大的客厅，顿时觉得拘谨。幸好张帅的父母不在，这让陈佳佳轻松了不少。
　　因为这次比较正式，所以陈佳佳嗅出了空气中一丝紧张凝重的气味。那个下午，她穿着张歆儿特意从衣橱底下翻找出来的，很文静很淑女又带有小碎花的长袖长裙，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如同身上那套衣服借穿的那样，她觉得这个客厅和自己也相当的没有缘分。
　　陈佳佳一开始以为从小父母的严厉和苛刻，让她对长辈有着说不清的敬畏，后来才慢慢觉察，是张帅的父母带有典型知识分子的客气有余而热情不足，这让陈佳佳觉得哪哪都很不对劲。显然，他们把她当成一个顶级重要的客户在应酬，这让陈佳佳想起老板应酬客户时不敢怠慢的样子，绵里藏针，表面周道客套却暗藏心机。
　　张帅爸爸坐在一旁基本就是总指挥的角色，他妈妈则充当先锋。她不停地和陈佳佳聊着天南海北的话题，但明显是个套问盘查的高手，翻山越岭九曲十八弯哪怕扯再远，到最后总是会扯回到她的身上，于循循善诱中让她自报家门自露其短。几个回合下来，陈佳佳再迟钝，也觉得远远不是张帅妈妈的对手，自己所有的家世背景工作情况已经在不经意间尽在她掌握之中。尤其说到自己父亲当年赶上下岗大潮的时候，张帅父母涵养再好，也忍不住脸上微微变了颜色，空气中出现短暂几秒钟的尴尬，陈佳佳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堪。
　　一个电话把张歆儿召到自己的住处，陈佳佳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这哪是要我去玩，分明就是在开调查会。挖根究底不算，还很有嫌弃我老爸是个下岗职工的意思，下岗怎么啦，我爸那是响应国家政策，下岗后再就业，自力更生又不靠我养活，凭什么看不起。张歆儿沉吟片刻：那张帅呢，他是什么个反应？他？我看他就是个汉惠帝刘盈，作不了主的角色，垂帘听政的是他妈。张歆儿一脸的凝重：悬，我看这事儿有点悬。我们要有远见，要把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隐患，都扼杀在萌芽状态。你想啊，但凡嫁过去不受待见的，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上至珍妃，董鄂妃，下到唐婉，刘兰芝。当然，也有爱德华八世为辛普森放弃江山的，人那是在国外，不符合中国国情。再说了，人家珍妃好歹已经嫁过去，不是我打击你啊，分析现今情况，你连修成正果，我看都有些困难。
　　张歆儿并没有说错。当天夜晚，张帅父母就把张帅叫到了他们家旁边的小书房。一般他们说话要么在客厅，要么在饭桌子上，这样的郑重其事，表示事态严重，因为依照张帅妈妈的话就是谨防隔墙有耳。其实他们家客厅离大门有着好大的一截，哪怕有十只耳也听不到。但他们就是以这样的姿态来告诫自己儿子他们对此事的关注程度。
　　张帅的妈妈照例以红脸开唱：我说帅帅，王雪哪点比不上这个陈佳佳？家世？学历？工作？你先别插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注重个外貌身材，讲究个感觉感情，爸妈也是过来人。你要知道，好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王雪她爸那是组织部的，她妈也是公务员，如果和他家联了姻，以后肯定会在你的前程上，助你一臂之力。王雪自己就是个重点初中的英语老师。是有正式编制的，那能和这种下三滥的，什么时候关门大吉都说不准的小企业相提并论？是！我知道王雪不如陈佳佳长得漂亮，但出身名门气质高贵啊，哪像陈佳佳，一看就透着那种小家碧玉型的穷酸相。当然，也不能全怪她，下岗工人的女儿能这样子已经算拔了尖了。
　　张帅听到最后一句讥讽，哪怕陈佳佳不在场，他也代替她尴尬。他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恼怒。但他一直就对父母言听计从，于是习惯性地没有吭声，只憋了憋气，把脸涨得通红，有种火山喷发前的萌动。张帅妈妈看到他那样子，知道事情远比他们想像得棘手。她赶紧对着张帅爸爸使了个眼色，她知道张帅对他爸爸颇有几分敬畏，小时见了他爸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老远，要么就相互拧巴，说不到一块儿去。双边关系直到近几年才稍有改善。
　　张帅爸爸咳嗽了一声，尽可能使自己声音和善，但一开口还是带着点官腔：这个，啊，婚姻是个大事，是涉及双方家庭利益的大事，是双方社会关系的总和，叠加，啊，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得听听父母的意见。
　　一听爸爸那熟悉的腔调，仿佛和下属讲话似的，张帅就觉得自个儿心往下沉血往上涌。他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用一种蔑视的玩世不恭的口吻调笑道：爸，是我在找媳妇呢？还是你们在找媳妇？那王雪吧，是不错，可我没感觉啊，从小她那穿开档裤拖鼻涕的样子我还记着呢。况且人现在清高得紧，动不动就给我来几句英语，国语不好吗？全世界有五分之一是华人啊，将来说国语那个是全球性的趋势。我就看不惯她那崇洋媚外的样。他的意思，他很看得惯陈佳佳之乎者也的样。
　　唉唉，别转换话题啊，我们现在不讨论语言问题，那也轮不到我们瞎操心。我和你妈的意见就是，找老婆，王雪比陈佳佳合适多了。她老爸下了岗，你还瞒着我们不说。今天露馅了吧？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和陈佳佳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给制定的下岗政策。别贫啊，再贫也没用，反正我们不同意！如果你硬要找陈佳佳，那从明天起，你就搬出这个家，自立门户去。以后结婚我们也不会拿出一分钱。现在的形势你比谁都清楚，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奋斗个二十年也不一定在城里有套房！
　　眼见两个蹶驴子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干上了，张帅妈妈赶紧打圆场：唉唉，暂停暂停，他爸，我家帅帅怎么会那么不听话呢，两个都交往交往，再比较下吧，啊？又不急，终生大事，就要好好考虑，对吧？
　　这和张帅想像中的太不一样了。他原以为，凭着陈佳佳一脸讨喜的甜相，又加上她安静下来文绉绉的模样，还有她大学本科的学历，要通过父母这关那是易如反掌。他性子有些急，他最不喜欢韩剧连吃喝拉撒都尽往上放的那种，像块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让人看得只想崩溃。好容易陈佳佳这边有点松动，他只想公布答案，早点达到爱情的巅峰。没想到，他父母完全不接那茬，戏演在关键地方，卡壳了！
　　陈佳佳明显恼了，好几天都没接他的电话，让张帅郁闷到了家。这不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么？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怨谁，似乎谁都是理直气壮，怨自己吧，更觉得窝囊，他只好对着那些愤怒的小鸟愤怒地吐出了两个字：我操！

发布时间：2022-11-11 0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