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

　　杏子的走，给我家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阴影，给父母留下了永久的后悔。从此我们家便
　　阴云密布，再没有见过父母多皱的脸上绽放过一丝笑容。人世间最让人遗憾揪心的事也许莫过于此。让你深深的愧疚，备受煎熬，却又不给你留下丝毫弥补的机会。
　　那一天，杏子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母亲亲昵的把她搂在怀里，对站在一旁的我说，叫姐姐。并说杏子以后就在咱们家生活了，以后你们要像亲姐弟一样相处。
　　我忽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看母亲，看看杏子，算是心领神会的作了回答。
　　杏子是我大姨家的女儿，年长我五岁。我大姨整天害病，春天里死了。大姨父又娶了一个。我母亲怕杏子受气，就不论分说跑到大姨家，不讲大姨父同意不同意硬是把杏子领会到我家里。我大姨父和后姨母倒也落得个清闲。
　　从此，杏子和我一同上学，一同给牛羊薅草，一同在农忙的日子里帮爸妈收割庄稼干农活。日子如诗如歌，倒也清闲快活。但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年，杏子就上学不干了。在家专业帮助父母亲做饭洗衣服、下田侍弄庄稼。
　　我的小叔子，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那一天，忽然有个说媒的，说人家姑娘不嫌小叔子年龄大，但条件是转亲，三家转。父亲一时蹙起了眉头。但媒人指着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杏子说，你们家不也有个姑娘吗？父母一时眼睛瞪得老大，说这不行！媒人起身说，别把话说得那么绝，你们先想想，想通了再给我信。媒人就走了。媒人走了之后，父母二人一直为这事争吵了两三天。母亲坚决不同意，但最后拗不过倔强的父亲，还是给媒人送了信。这事杏子知道了，当天就喝了农药，送到乡医院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了性命。从此，父亲再不敢提转亲这事。
　　这年夏天，村里忽然来了一个说书的艺人。那年月没什么文娱节目，乡间唱小戏人人爱听。因为那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动人心弦，也确实让人感动。杏子就听入了迷。为听戏常常饿着肚子不吃饭，天天熬到深更半夜也不瞌睡。说书的是个小伙子，可能有二十一、二岁，长得还挺英俊。有爱打听事的妇女就问他，成家没有？小伙子说没有。一个穷说书的谁肯跟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杏子就悄悄地爱上了这个说书的小伙子。这一切当然只有杏子心里清楚，其它人一无所知。
　　那一天家里包了好吃的粽子，杏子就偷偷的包上几个去给那小伙子送粽子。可无奈那小伙子屋里总不断有喷空的闲人，杏子得不到机会，就远远地在一片空地上玩耍，仰脸看天，来回磨蹭。父亲喊，杏子，还不趁凉快下地干活去，在那磨蹭啥，那天有啥好看的？杏子答，哎，去了。嘴上答着却不肯挪动脚步。
　　父亲觉得蹊跷，就走了过去，见杏子手里一个小手巾包了几颗粽子。就说，你是早饭没吃饱咋的，还包着粽子？杏子就脸红红的，低头看脚尖，局促不安。最后斗胆低声说，我是想送给那说书的。噢，父亲明白了。说，应该应该，这小伙子唱的不赖，挺辛苦的，让他尝尝咱家的粽子。随对着屋里大喊，说书的，你出来，尝尝我家的粽子。说书的小伙子听到喊声，从屋里走出来，杏子就头也不抬把粽子戳到他怀里。父亲笑呵呵地说，这是奖赏你的，吃了粽子晚上好好唱。小伙子脸上带着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父亲打着哈哈，转身喊上杏子就一起下地干活去了。
　　后来，杏子还偷偷地给说书的小伙子送过我家院子里的梨，我家田里的瓜。当然每次都信任地喊上我。日子过得甜蜜而又快活。
　　有一次，刚好屋里没外人，说书的小伙子坐在床沿上，杏子就气呼呼的说，说书的你真坏！为什么总让好人招罪，坏人得势？你为什么不让马连英和韩耀华团圆呢？他们两人那么恩爱。你再这样唱下去俺就不理你了。折磨死人！
　　说书的小伙子就笑了，说，你等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杏子忽然换个话题，都说你还没有对象真的假的？
　　你问这干啥？小伙子说。
　　不干啥。人家就想知道。好打听事呗。
　　小伙子卖着关子，有对象如何，没对象又怎样？
　　杏子急了，略略提高了嗓门，你就说有与没有吧。
　　小伙子说，没有。注视着杏子的目光里有火苗在燃烧。
　　杏子抬眼，目光恰与那小伙子着了火的目光相遇，擦出一片火花。杏子像被烫着似的倏地收回目光，羞红了脸，转身拉起我的胳膊一路小跑着走了。
　　我当时年龄尚小，不知道这就是谈恋爱。
　　后来有一天，父亲收工回来，走到村头的河坡边，迎面而来的溜河风吹得他一身清爽。他正想亮开嗓子学着戏腔吼一嗓子，刚一张口，忽然看见西院的七叔牵着我家的羊羔在啃食青草。父亲就走过去问，老七，你咋牵着我家的羊啃草？
　　老七说，我刚买的。
　　父亲说，咋跟我家的一样？
　　是你家姑娘杏子卖给我的。咋，你不知道？
　　父亲说，啥时候的事？
　　七叔说，今早上。
　　父亲说，这死妮子。就急忙回家了。找杏子找不到，去生产队屋子里找说书的，门锁着。有人说，好像一早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朝着进城的大路走了。具体是不是杏子和那说书的，
　　因为有大雾，离的又远看不清楚。
　　父亲连忙喊上叔叔骑上自行车，急急忙忙地进城了。
　　来到火车站，远远看见他们两个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正开心地有说有笑。父亲走过去，恼怒的一把揪住说书小伙子的头发，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骂道，畜生，你不要脸，勾引我家闺女。说着高高扬起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说书人顿时鼻嘴流血，半边脸青紫地肿了起来。一瞬间，说书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晕了，面色惊恐，手脚无措，嘴巴咋动着想辩解说什么，但最后支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杏子一下子扑过去，搂抱住了愤怒的父亲，哭诉道，爹，这不怪他，要怪全怪女儿不争气。是女儿偷卖了咱家的小羊，买了火车票，硬逼他的。父亲听杏子这么一说，气得哼了一声对说书的小伙子说，今天算你幸运，不然腿给你打断。说着拉起杏子说，咱走！说着就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叔子这时朝说书人脸上呸！猛地吐了一口唾沫，急忙跟在父亲和杏子后面，掂着碎步出了候车室，样子像饲养的一条家狗。
　　回到家，父亲把杏子锁在屋里，饭食隔窗送过去。杏子失去了自由！被锁在屋里的杏子拒绝吃喝，呆呆的坐在床沿上一个劲的默默垂泪，眼睛里充满了忧伤和绝望。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杏子把屋门撬开偷偷地跑了出去。杏子跳到村前那口机井里死了。
　　一切都铸成事实，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杏子被打捞上来，湿漉漉的身体平放在当院里。她眼睛微闭着，面部表情安静平和，像熟睡一般，一点也看不出一个清纯的少女死前内心充满着难以排遣的愁情和痛苦的挣扎。这么看来杏子是彻底的解脱了。在杏子看来这也许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母亲赤脚坐在杏子身边的光地上，拉着杏子柔软的手披散着头发仰天大哭：我苦命的孩子呀，都是姨害了你。原来怕你受罪，才把你要过来姨对不起你呀，杏子哭声悲悲切切，婉转凄凉，似一根沾湿了水的稻草绳在村子上空难受地盘旋、缠绕。
　　父亲卷曲着身子缩在一旁，闷着头一个劲地抽烟，烟雾缭绕，笼罩着他一张愁苦不堪的脸。
　　空气被一种无比悲哀的气氛所凝结。
　　突然，长久的寂静中木桩子般呆立在一旁的小叔子干嚎一声，杏子啊，你这一死谁还给俺换媳妇呀声音像一根朽木被折断。
　　2013.6.8杭州
　　

发布时间：2022-12-10 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