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冲突

列车缓缓启动。
　　车内，有旅客正在整理行李。一些买了站票的旅客只好惆怅地立在长长的过道里。
　　车厢中间，一位身着红T恤、留过耳发，戴墨镜的男子正在大声的和周围的旅客交流着。他很健谈，似乎哪个话题都能接下去。他和坐在对面的四川夫妻谈他们外出打工的状况，和邻坐的人谈他老年计划，和斜对面的小姑娘谈他家的猫咪数小时后，大家都不接他的话，他便也没了声音。
　　早上五时许，多数旅客们还在东倒西歪的睡着，在过道里躺着睡觉的人，还没有醒。走过的人们只好想小心翼翼地在他们身上跳来跳去。
　　不久，列车员轻声吆喝着开始整理杂物了，过道里的人们纷纷爬起来，卫生间的门口站满了急于洗漱的人们。
　　列车经过一个小站，下去了几个人，上来了一大批。这样过道里站着的人就更多了。一个五十岁左右，模样端庄的女子拎着一篮新鲜的桃子上车了。
　　红衣男子眼睛一亮，咋呼着：把东西放我的脚下吧。最好那个桃子放我这边来，我就可以用毛巾擦一下吃了，那时，你报110也没用，警察不会来处理的。原来如此，车厢内一阵轰笑。女子也笑了起来。仔细看女子，她齐耳短发，白色长裤，上配一件紫白相间的T恤。大大方方地在红衣男子对面的位置旁站住了。
　　这是什么车啊，就像那个时候的铁皮车。红衣男子说道。我们好像回到了过去，这整个是八年抗战。
　　八年抗战，你经历过吗？有人马上提出异议。红衣男子想想不对，忙改口道，没经历抗战可赶上上山下乡了，那个时候啊，非要让我们去向农民学习，农民没文化，懂什么啊，他们只知道一个粪桶，两个扁担
　　你们知道吗？那个时代不晓得让我们国家的经济倒退了多少年呢，国家也不知道失去了多少知识分子。
　　是啊，现在的航天事业的人才不是年纪大的，就是特别年轻的，中间出现了严重的断层。坐在红衣男子旁边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摸样的青年说道。这青年一直在看一本软件书，这时他也参与到谈话中来了。
　　红衣男子忙打听这青年的情况，经询问才知青年已在一设计院工作几年了。红衣男子道：好啊，现在社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现在我们这个社会不缺什么，最缺的就是人才。
　　红衣男子又说开了：你们看看，这像不像大串联？那个时候出去的都是一些十六七岁的小青年啊，要让他们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民懂什么啊？
　　听这话，短发女子接茬了：记得最可笑的一件事情啊，一次工宣队长给我们上课，有个词语是狠狠的打，我们那个队长把狠读成了狼，他说狼狼的打，别人说不对啊，是狠狠的打，那人说道，狼狼的打比狠狠的打厉害的多了。一阵笑浪在车厢内席卷开来。那个时代啊，好多事情真的是不可思议的，我考上了大学，因为我的家庭出身不好。所以就不让我去上学了。女子痛苦的回忆着。
　　那算什么啊？青年道：你那是出身不好，我爸爸是三代贫下中农啊，两年都考上了，因为小队长没签字就读不上了。
　　唉，那个年代真是荒唐啊，那时我家家境不错，后来下了乡，日子就不好过了，记得有一次，家里没吃的，我割了些野菜，邻居给了些麦麸。我就煮了一大锅的菜粥，那个香啊！刚给弟弟盛好，那些人就来了。他们把锅拔了，把锅里的所有东西都倒掉。最后连我弟弟的那碗也不放过，也倒了。可怜啊，那些倒掉的东西狗都不要吃了，我弟弟还用手去捞着吃，这帮家伙，真是没有人性，有意用脚把地上的粥都踩脏了。我和姐姐实在忍不住，拣了小石子就去扔他们。女子说着说着，眼睛慢慢的红了起来。她掏出一张纸巾擦起眼睛。
　　青年起身说道：阿姨，你坐吧，我坐了十几个小时，也累了，就站一会吧。女子道谢后坐了下来。
　　爸爸常被带出去批斗，每次回来就不成人样了。妈妈还被挂着牌子游街示众。他们三番五次的折磨我们，父母真的受不了的，于是，他们两个商量着说要自杀。短发女人激动起来，继续说道：他们连遗书都写好了，遗书中把我许配给了我的小舅舅家的儿子，把我姐姐许配给了我大舅舅家的儿子这事给我们姐妹俩知道了，我们觉得不能让父母死，一定要看住他们，不让他们有离开我们的机会。后来我们想万一睡着了怎么办呢？我和姐姐两个就商量着去邻居家地里摘一些辣椒，困了就去舔辣椒，这样就不易睡了。可是父母从小教育我们不能拿别人的东西的，于是我们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说道，菩萨，原谅我们吧，我们是为了救爸爸妈妈才这么做的。吃了辣椒，总算一夜给我们熬了过来。我和姐姐商量，凭我们的力量，是救不了父母的，我们一定要去把舅舅找来，让他们来劝爸爸妈妈。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发了。那个冬天真是冷，下着大雪，雪没过了我的膝盖，我系紧鞋带，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两只鞋子跑丢了，怎么也找不着，我只能赤着脚在雪地中走。在雪地里走根本就分不清那是路，最后我手脚并用总算到了河边。那条河上本来有人摆渡的，可能是太早的缘故，渡口没有人。我大声的喊，喊的嗓子哑了也没人来，最后我想自己行动了。渡口是有规定不允许私自上船的，再说也没有桨。可为了父母的性命，年幼的我什么也顾不了。我再次双手合十，求菩萨原谅我的过错。上了船，河上结着厚厚的冰，船不能前行，怎么办呢？我用手一块一块的扒开冰，晨风中船缓慢的向对岸驶去，最后到对岸的时候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手脚冻的像红萝卜似的，没有了知觉。到舅舅家，舅舅看见我这个摸样，泣不成声。后来舅舅赶去了我家，在他们的劝慰下，父母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短发女子不断的擦拭着自己的眼睛，不知谁又递过来一张纸巾。红衣男子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到最后终于忍住了。
　　青年说道：那个时候还听说了好多冤案，错案呢，我听我父亲讲过一个最离谱的事件。那个年代每天都要念毛主席语录，念完后就把牌子插好，有一个人真是运气不好，插的时候没插好，那牌子竟然倒了，旁边有一堆牛屎，牌子倒在了牛屎里，那人立马给拉去了，第二天大家嘘唏不已。
　　后来，我大点了，他们又不让我去读书，幸亏我的老师来我家鼓励我去上学，还没要我的学费。偷偷摸摸，断断续续上完了中学。我做了一个代课老师，又考上了大学。村里有一个瘌痢头的革委会主任对我说，你和我定亲，如果不定亲，你这辈子就别想上大学，做老师了。我怎么能答应他呢，我现在的丈夫当时在一个地方做医生，他说在他行医的地方缺老师，让我到他那里去。在他的介绍下，我第一次离开父母，一个人去了那个远方。我的工作才能够保留到如今。记得我走的那天，妈妈不在家，爸爸听说我要去外地，开始舍不得，可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送我去车站，说也要去一个地方，和我同车，我知道他是在送我，父亲在一个小站下了车，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中，我再也忍不住了，当时就嚎啕大哭，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的。
　　女子抹着泪，大家的眼光都逗留在她的身上。突然，有人发现刚才还很多话的红衣男子突然没了声音，还把头低下了。他思忖了好久，向那女子说道：你还认识我吗？其实我原来不是什么上海人，是后来搬去的，原来是你们插队那地方的，你是某某某吧？女子点头，怪不得你一上来我就感觉眼熟呢，你没有上大学是某种意义上说和我有直接的原因。
　　女子仔细端详着他，沉默了良久，说道：我现在儿子女儿都上了大学，儿子还考了博士，他们总算园了我的大学梦，算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只是那个时代啊。
　　红衣男子感激的点了点头。
　　火车终于进站了，大家相互告别，下车的时候，车外下起了雨。短发女子旋即隐没在下车的人群中。那红衣男子的声音从人们的身后传了过来.
　　这年月到处都是钱，这空气里是钱，座位是是钱，到处都是，主要看你能不能把握。比如，你早上拿本钱去市场收葱，然后再到批发市场去卖，挣了五十元，第二天你连本带利再去收，拿到市场上再去卖如果市场上的葱都给你收掉了，你就可以抬高价格，去卖给肯德基，麦当劳，这些年他们在我们国家挣去了多少钱啊。现在这个可不犯法，这是市场经济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风雨中。

【责任编辑：可儿】

发布时间：2023-05-23 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