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家古大厝在晋江西溪的东岸,背靠着西溪,地势较高,队里的田地也都在古大厝的附近,所以,在没有建成水轮泵(村小水电站)之前,都是靠车池塘里的积水来浇灌农田的。因此,附近村民便有了这样一句俗语,琉瑭鬼,三天没雨要车水,算是讥笑我们这个村落里的人。因此,水车当然就成了我们这的吃饭工具,没有水车,就注定只能靠天吃饭。所以那天我在博物馆里看到那水车,心里就有十二分的亲切,十二分的敬意。
父亲和母亲都是队里的车水能手,那个时候,只要是几天不下雨,生产队就要派人去车水。但是那时只能轮派,因为正是农闲的时候,有去车水的人就有工分,没去车水或者没有委派别的农活的社员,就只能蜗闲在家里。那时大家都是靠工分生活的,做点小生意算是投机倒把,会被抓去坐牢的,所以没人敢去做。因此,只要是轮到队里有安排车水的,大家都争着要去,最后只能是轮流或者由老队长点名安排。所以我常听老队长说:我们老个社员都是队里的好手,但是为了队里的工作,大家不要计较,只要多收成了,我们就能多分粮食,多分粮食就能过上好日子。按下来老队长就开始点名,点到的人很高兴,点不到的人也不敢说什么,嘴里叽哩咕噜地小声叽歪二句,就四下散开了。
每到这个时候,几个人抬着一条长龙似的水车,象出征打仗一样,吆三喝四地往田里去了。水车一般需要四个人车,这样才会轻松一点,水也来得快,如果是两个人,那就很够累了,所以每次一般都是六到八个人一组,然后轮流上阵踩水车。
车一个生产队水稻田的水,不是一亩两亩地,而是几十上百亩的。所以每次六个到八个人轮流车,都要日夜不停地车,才不会让田里的水稻干死。记得当时全小队大概就是两到三部水车,十几二十个人用他们的体力和汗水,年复一年地车水与天地抗争着。
水车的制做在当时很昂贵,工艺要求也特别精湛,算是木工器械的精品了,不是一般的老木匠,是揽不下这瓷器活的。父亲有一个做木匠的老朋友,我一般叫他木匠叔,据说他会造水车,而且会绑蒸笼。做木匠手艺的人,如果能做到这两项绝活,那算是木匠中的顶尖人物了。之前小的时候,绑蒸笼的人都是莆田、仙游一带的老师傅,他们出门时总是挑着一挑工具篮子,上面放着一些竹条和宽木片条子,圈成一圈,然后走街窜巷地四处叫唤,招呼人们出来绑个蒸笼或修补个箩筐。我常听到他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绑笼床(蒸笼)好手段,烧就煮,滚就烂!意思是说他们绑蒸笼的手艺好,水烧热了东西就熟了,水烧开了东西就烂了!因为这些手艺人都是莆田、仙游一带的人,在我们当地会这手艺的人不太多,所以父亲的这个老朋友,也就算得上是木匠中顶尖的人才了,在当地也是叫得响的人物!
我小的时候,木匠叔经常会到我们村附近来做些手艺。每一次来,他都要来我们家,看看有什么需要修补的东西,顺便和父亲泡壶茶,抽支烟,有时候也会偶尔喝上一两杯小酒。当然,他帮我们家修补东西的时候,父亲也是向来要给钱的。有一次我不太懂地问父亲:为什么木匠叔和我们家这么好,帮我们修理东西还要收钱呢?父亲说了:人家是手艺人,手艺人不收钱怎么过日子!他停了一下,又说:他收我们很少钱的,你不要到外面去说给人家知道才好!我似懂非懂,但总是没有和别人提起过木匠叔少收了我们家修理钱的事!但我每次都很想他到我们家来修理东西,因为他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点糖鸡、蒜蓉条之类的小吃,而且,父亲和他喝酒的时候,我也能偶尔站在桌边看着,直到他们给我嘴里夹点小菜才会离开!
父亲有好几个白瓷酒壶,长嘴大耳朵,细颈鼓肚子。一个酒壶大概能装上六两到八两白酒,白酒都是当地自酿的地瓜酒或米酒,米酒比地瓜酒稍微贵点。父亲喝酒喝没了的时候,常常会叫我到外面合作社里去打,但打酒一般不是用酒壶,而是用军用水壶或玻璃酒瓶,每次打酒时父亲都能给上一、两分钱买三、五个糖果,所以只要是叫打酒,便也是很乐意去的!
父亲和木匠叔有时话聊多了,就会谈起造水车的事,这样一来,木匠叔的话就会多起来,罗里罗嗦地说了一大堆。因此,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会做水车的师傅简直就是不得了的人物了!木匠叔的头发很白,因为他是做手艺的,没有到田里劳动,所以面色也显得比父亲白多了。但木匠叔显然没有父亲那么会喝酒,所以经常是木匠叔酒喝得多了,就有点醉的样子,然后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边走还边哼着南曲,大概都是《李亚仙》的《三千两金》,所梦所梦求功名我看他的那样子真的很有趣!
当时木匠叔家里只有木匠叔和木匠婶一个人,我去过他们家里。他们的家就住在镇上,当时叫人民公社,所以我们都叫他们街内人。他的儿子和儿媳现在又搬到县城去了,住的是好几层高的洋楼房。街内的人都会到合作社或工厂里去上班,所以比农村人有钱又有闲,家里的布票啊,粮票啊,糖票啊都比农村人多。木匠叔的儿子有成之前当过兵,复员后在镇供销社当货车司机,当时就流行这样一句话,叫做一司机,二杀猪,说的是当时社会上能混得开的行业。所以木匠叔家里其实在当时是很富有的人家。他儿媳桂枝是镇里一个做什么官的女儿,高中毕业后分配到镇布店当营业员。后来他父亲升官到城里去了,他们也一起鸡犬升天了。所以每次到木匠叔家,看到他们家里的什么什么机的,真的羡慕得要死,他们家的自行车很漂亮,是凤凰双骨的,我很想动手去摸摸,总被母亲用手拉住。木匠叔对我们一家很好,经常有用不完的粮票布票送一些给我们。有时候他儿子买到供应的东西多了,也会给我们送一点。
不过经常听母亲和父亲私下在说,木匠叔的儿子有成和儿媳桂枝之前总有口角,我那时候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只是有一次看到桂枝摔锅砸碗大吵大闹的。她那个在镇里做什么官的爸爸在一边一直扬言,说要到镇里去告他女婿的状。而她那胖得象水桶一样的妈,瞪着杏眼指着木匠叔他们一家三口破口大骂,我记得她当时这样说的:你们家算什么东西?不就当几年兵回来吗,党员都混不到一个,要不是他爸帮忙,能到供销社开车吗?不要猪仔养大不认猪公做老爸!现在有钱了,翅膀硬了,会找小的啦,我跟你讲,你要是敢提离婚,别说你开不了车,连结婚证你都别想办,公社到处都是我的人!告你重婚罪,还要把你拉去派出所关上几天,做上几天牢!木匠叔和木匠婶呆呆地站在那,动也不敢动,话也不敢说,只是由他们一家在那闹腾。有成拼命地抱着桂枝的腰,哀求地说:别砸了!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啊!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吗,我再也不敢了,呜那天他们一直闹到天快黑,桂枝家才鸣金收兵。末子,桂枝她妈临走时,还说了这样一句话:真是个白眼狼!这叫养猪仔牵去宰,养外甥叫不来以后有什么事别不管他去死去活
不过后来这事总算还是平息下来了,夫妻俩终于又和好如初了,我到他们家时,看到他们家又多了一个很好看的小男孩子。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木匠叔的儿媳桂枝不会生育,又加上总是仗着娘家有钱有势,不把有成看在眼里,在家总是大句不入小句不出的,所以有成就在外面找了个女孩子,偷偷生了一个儿子。后来东窗事发,木匠叔的儿媳桂枝哪肯罢休,回家把她在城里当官的老爸叫来,大闹了一场天宫,最终,拿了一些钱给那个女孩子,让她把孩子留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去了,这事才算风波平息!不过后来听母亲说,那女孩回家之后,变得疯疯癫癫的,家里的人知道之后,虽然一口气平不下来,但碍于人家有钱有势,最后叫了几个乡下的穷亲戚朋友,到镇上小闹了一下,要走一笔钱,这事也就算不了了之了!
从此以后,木匠叔只要一提起这事,就会骂起儿子和儿媳心肝黑得象木炭,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媳,骂归骂,也奈何不了他们。加上有了这样一个漂亮聪明的小孙子,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慢慢又把这件事情给淡忘了。所以他只要到我们家,最常说起的,就是他那聪明可爱的小孙子,再后来就是水车的事了。
所以因为木匠叔和父亲的谈话,我隐隐约约能知道一些有关于水车的结构。水车的所有器件都是用木料做成的,主要由几个重要的部件组成:一是支架,下支架架住主轴和水车,上支架连接下支架,供踩水车的人扶持。踩水车人将双手搭在上支架上,然后用脚踩动主轴上的踩轮,水车就会咕咕地转起来;二是主轴,主轴由人踩踏板和中心轴组成,人踩踏板供人踩动,带动木轴旋转,而木轴的中心轴带动水车链条似的叶片,叶片连接水池的一头就带水上来;三是链条叶片,和狭长的送水槽,链条叶片从池塘里带水,经两边封闭的木槽往上送水上田,池子里的水就是这样通过水车的水槽流到田里的。因为都是木制结构的,所以,各种木制接路要相当稳固,且又要相当灵巧,才能运转自如。木工做完水车之后,还要在白色的车身上油漆上一层厚厚的桐油,确保水车不受水浸腐朽。所以做好之后的水车,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就渐渐地变成一条黑色的水龙了!
桐油的作用一是防止水分渗入木头里,腐蚀水车,防止水车过早腐烂,不经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水槽裂开,导致车上来的水往外溢漏。父亲曾对我说过,车水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水车上的四个人,动作要协调,快慢要一致,就好象在上面走路一样,一二一地踩着,不管是用力过猛还是动作太慢,都有可能从水车上面摔下来。所以有时我想,那种过去的日子,已经不会再重现了,但水车的故事,却依然在历史上写下它自己不朽的一页!(待续)
发布时间:2023-06-26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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