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

　　岁月流逝，光阴如梭，年逾四十的我却怎么也忘不了童年时代的童真童趣。比如我家邻居的小娟，就好像童年时代一个抹不掉的影子，这个影子顽强地滞留在我的脑海深处，只要我回望村庄，回望遥远的童年，我就仿佛看到乡村的土路上，行走着一个头扎羊角辫儿一张苹果脸上扑闪着一对水汪汪清澈大眼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我无法忘却的小娟。
　　就回到了曾经的村庄，回到了曾经的童年，就仿佛看到家乡的屋檐下，我和小娟一块摆家家的情形。我们找来一些碎砖块和玻璃片，自己动手在屋檐下盖了一个象征的房子，然后小娟就伸过手来，笑嘻嘻地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吃后悔药。然后小娟就在我脏兮兮的脸上咂了一口，美滋滋地做起了小媳妇。而我这个大丈夫，却被小娟支得团团转，小娟一会儿说该下田了，一会儿说该劈柴了，一会儿说该挑水了在轻松愉悦的游戏中，我和小娟共同编织着并不怎么轻松的乡村童年。
　　我家和小娟家只有一墙之隔，不过那墙极矮，我们常常逾墙而过，在一块嘻嘻哈哈地玩耍。其实，我早就知道小娟是地主的狗崽子。爸妈多次拧着我的耳朵警告：不许和隔壁的小娟玩！可我就是不听，不找小娟玩找谁玩？便不顾大人的责骂，和小娟一块踢毽子，藏猫猫，玩得不亦乐乎。小娟的爸妈见了我的爸妈，象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副低眉顺眼俯首称臣的模样。本来爸妈打算喝斥他们几句，可看到他们这副神态，心就软了下来，于是两家的孩子玩得更疯了，那清脆欢快的笑声，在乡村明净的天空中肆意飞扬。
　　那是野菜加水煮的苦涩童年，到了春天，当一望无际的田野冒出了嫩绿的苗苗，我就和小娟撒欢地往田野里奔，我们一手拎着筐，一手拎着月牙般的剜菜刀，两张稚嫩的小脸写满了对春天无限的憧憬。游走在田野，遇到大片大片灰绿的野菜，我就把小娟唤过来，我俩就撅着屁股比赛时似的剜，看谁剜得快，看谁的筐先满。有时剜到了太阳落山，小娟的筐还没满，我就把自己筐里的菜匀给小娟一点。小娟笑了，我也笑了，两个乡村童年银铃般的笑声，划破了乡村清寂而又贫困的天空。有时，在田里剜菜时，小娟说你闭上眼睛，我要屙尿。小娟又补充说：不许偷看，我妈说男孩子偷看女孩子屙尿，长大以后眼睛会瞎掉的。我就郑重的点了点头，说谁看谁是小狗。小娟就在脚脖子高的玉米田里蹲了下来，我赶紧闭上了眼睛。待小娟屙完，我才敢睁开眼睛。小娟就起身走了过来，问我你刚才偷看没有？如果长大眼睛瞎了，我就不给你做媳妇了。我拍着并不怎么厚实的胸膛发了毒誓：真的没看，如果看了，天打五雷轰。小娟就咯咯地笑出声来，两根羊角辫儿在和煦的春风里翘翘的，像是在舞蹈。
　　我和小娟同龄，我们是一块背着书包屁巅屁巅上学堂的。刚上学没几天，在放学的路上，小娟忧心忡忡地问我：过几天游街，斗我爸我妈，你会不会去看热闹？我坚决地说不去，小娟就感激地勾了我一下手。据说小娟的家解放前有良田百亩，还有好大一片房子。据说她爸曾经娶过三个老婆。解放后土改队不但分了他的家产，他的三个老婆还领着儿女跟他划清界线跑了，小娟的妈是小娟的爸解放后找的，也是地主的女儿，两个人称得上门当户对。在俺们村里，有好几对地主富农呢！游街的场面我见过，挺壮观，也挺吓人的。那地主富农戴着纸糊的高帽，个个胆战心惊，像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鬼。围观的人群不停地高呼口号，那声音尖锐剌耳，把个小小的村庄弄得沸满盈天。
　　斗地主富农那天我没去瞧热闹，我和小娟溜到了村外，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壕沟里窝了小半天。小娟好半天不说话，她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这眼睛不再清亮，而是有了一丝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忽然，小娟开口说话了，小娟问我：我爸我妈真的是坏人吗？我捉摸了好一阵子也找不到答案，所以也就没有回答，小娟的泪就刷刷的从眼窝里涌出，挂满了那张好看的苹果脸。小娟盯着我又问：那你长大后真的会让我给你做媳妇吗？这次我没犹豫，我斩钉截铁地说会。小娟就破涕为笑，然后两个乡村童年就一块望着天空，一片云又一片云飘过来，天阴得厉害，像是塌了下来。我就拉着小娟的手说：要下雨了！赶快往家跑那天晚饭，爸一边啃着玉米饼子，一边向妈叹息着说：小娟的爸妈真可怜，又被揪出来满街游斗。斗什么斗？有什么好斗的？妈就剜了我一眼，叮嘱我说：你爸在说胡话呢！这话可不能向外人讲，要不你爸就要戴高帽了！我赶紧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我正在被窝里睡觉，就被妈喊醒了。妈说不好了，小娟家出事了！我就一骨碌从炕上爬起，穿上衣服，一杆箭似的向小娟家射去。我就看到小娟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央，用手不停地抹眼泪呢！我踱到小娟身旁，悄声问小娟：你家出什么事了？小娟一边哭一边说：我爸昨天夜里上吊死了！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时小娟的家里就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哀啕声，小娟就和她妈一块放声大哭起来小娟的爸爸安葬完不几天，就传出了小娟一家搬家的消息。小娟妈破天荒地来到我家，一脸的悲苦，她用二百元把房子卖给了我们家。那几天，我心里怪怪的，小娟就要走了，就要离开这个熟悉的村庄，到一个很远很远我无法看到的地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可是这些日子小娟没来上学，我见不到她，她就像空气消失了似的。小娟搬家的前一天晚上，她逾墙而过，敲着窗户喊：胖胖哥胖胖哥！我就从屋里走了出来。那晚的月光很亮，像水似的，小娟就立在如水的月光下，不安地揉搓着衣襟。终于小娟说话了，小娟说话时两眼浸满了晶莹的泪珠。小娟说：胖胖哥，我和妈明天就搬家走了，我是过来给你说一声的。小娟接着说：村里的孩子都嫌弃我，骂我是地主的狗崽子，只有胖胖哥对我好。说着说着小娟就哭出声来。我拉着她的手，泪在眼窝里打转。我说你们家不搬不行吗？小娟没吱声，她把手伸进衣袋，似乎在找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找到。小娟似乎狠了狠心，她捋下扎在羊角辫上的两节红头绳，塞在了我手里。小娟说以后我会来找你！说罢小娟就捂着脸跑开了。我立在月光下，怔怔地发呆，那月光象寒冬的冰，剌得我的心一阵阵发抖。
　　小娟走了，小娟和她妈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一辆马车拉走了，拉到了遥远而陌生的地方。长大后的小娟并未兑现童年时的诺言，她没有回过曾经熟悉和热爱的村庄，回到我久久守望的身旁，做我一生一世的媳妇。但我并不责怪小娟，我知道在岁月的斗转星移中，一切的一切都会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我纯真的童年。便在三十余载后的今天，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尘封已久记忆的相册，找出那两节珍藏已久的红头绳。红头绳静静地躺在掌心，我感到了灵魂撕裂般的疼痛。仿佛那两节红头绳变成了跳跃的燃烧的火焰，灼伤了我所有关于童年的歌谣。
　　小娟，你在哪里？2600字

发布时间：2023-03-30 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