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地农具：条锄·爪子

【导读】常听乡亲们说：这张条锄火色脆，那把抓子火色绵。火色脆，是说铁器刚健但易豁口；火色疲，是说器具绵软易变形。

　　任何一件农具，都是农耕文化的结晶。如果说农业文明是一部历史，那么，农具即是书写历史的笔墨。　　题记
　　村里人称他们自己为捋大锄把的，我也算得上半个捋锄把的。记得十岁左右，我便随着大人上山拓荒，下地翻土。后来从教，无论是当民办教师期间，还是转为公办之后，乃至今天，三十多年在泥土中摸爬滚打，我与土地守望相契，心结千千，藕断丝连；我与锄头耳鬓厮磨，肌肤相亲，心手相应。干起翻地这种农活，我自然纵横捭阖，驾轻就熟；说起锄头这种农具，我更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如同士兵临阵作战，任你骁勇善战，若手无寸铁，也施展不开身手；又像书法家写字，缺少笔墨，就算羲之再世，岂不抓瞎！种庄稼就得有农具。家乡用来翻地的农具有两类：一类叫大锄或条锄，另一类叫抓子。前一类，有的地方是不是叫做镢头？这类锄头我所见过的又分两种，基本造型相同，都由锄脑、锄身、锄口组成。锄脑上有一个粗大的脑孔，孔洞约有拳头大，深约两寸左右，近乎于半圆形，与锄身成四五十度的角。这是安装锄把的地方，把子的方向基本在脑孔的延长线上。锄身乃一块铁板，厚度不足一厘米。锄口形似燕尾，称燕尾口。为何锄口不打造齐整呢？父亲说，这样便于斩草除根。这两种锄头区别在于，一种锄身长方形，宽度一致，约两寸有余，一尺多长；另一种锄身自脑部至锄口渐宽，宽窄比例约两倍，但比前一种短了许多。正应了那句话：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长条形的锄头，适合开掘生地或板结的土地，特别是新辟的林地。林地里地表有许多树桩，土层里埋着纵横交错的树根。条锄因其形状狭长，着力点相对较窄。当你高高抡起，嗨的一声，丹田发力，奋力下掘，即便再粗的树根，也会被它锋利的锄口截断；再结实的土地，它也会深深地楔入，真有一种快刀乱麻、势不可挡的气势。另一种锄头呢？由于锄口宽，受力面积较大，犀利程度自然不够。因此，不能深掘，只能刨挖疏松的土地，如熟地、麻沙地等。
　　但我们这儿翻地用得最频繁的农具，叫做抓子。我曾查阅过许多资料，仍然找不到叫这种名字的翻土农具。两齿镢？两齿？爪钩？或耠子？都似是而非。资料上说，这些工具都是翻松土壤的农具，虽然功用相近，但名称不一。我们家乡也有耠锄，但那是一种轻巧的除草工具；即便松土，也只能刨一两寸深。抓子这名字有些臆想的成分。其一，我想，农具与耕种有关，大多应是耒字旁，且是名词；而抓，提手旁，动词；其二，书上找不到相应的材料作为佐证。但又并非我完全杜撰，因为乡亲们就这么叫的。此外，抓子翻土时，两根铁条抓起一坨土，一抖手，将土块翻过身，谓之抓，似也贴切、形象。姑且容我生造这个名字。
　　抓子这物什的造型是这样的，它的锄脑类似于条锄，所不同的是，条锄的主体是一块铁板，而抓子的主体是两根间距四寸、等长的铁条，呈方形，自脑部至锄口渐细，形同方锥，又像铁钎儿。如果有的地方叫它两齿，我想，大约就是这么来的。刚出炉的抓子，铁青色，末梢较钝。但用过一段时间后，在泥土中长时间穿插、磨擦，末端渐呈银白色，锃明发亮，锋芒毕露，锐利如锥。用它挖地，手起锄落，如两把利剑楔入土中，再坚硬的土地，也一击到底。且这家伙挖起的土块大，翻土块，最适宜熟地深耕细作。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愈是锋利，往往受挫愈烈。我们那儿土质较复杂，有沙子地，黄泥地，泥石地------遇上前两种地，抓子挥舞起来呼呼生风，长驱直入；遇上夹有碎石或土里埋着暗石的土地，抓子则处处碰壁，屡屡受挫。有时拼力一掘，抓齿击在石块上，咣当一声，火星四溅，震得虎口发木。再一看，强大的撞击力，使锐利的顶端变得粗钝，有时抓齿也碰击得扭曲变形了。
　　再说说锄头的配件。
　　就像一台机器，只有各种部件有机组合，连成一个整体，才能正常运转，少颗螺丝钉都不成一样，一把完好的锄头，除了主体部分外，还要锄把、楔子、码口（也叫码缺）等配件，缺啥都不好使。锄把长一米左右，中部略向下弯，稍细些，两头翘起。连接锄脑的那头最粗，因势象形，也呈半圆状。或曰：为何不将它做成圆柱形的把儿？这是劳动实践的自然选择，是科学的设计。锄把有一定弧度，用起来省力些，也顺手。长期的摩擦、把握，手掌和手指被磨出老茧，锄把也被磨得油光水滑，这样摩擦力就小。若上下一般粗，不仅使不上力，也攥不住，甚至锄头脱手而出。顶端粗些，是为了增加手的握力。即使这样，天气干燥时，锄把仍滑如泥鳅。惯常的方法是，每到双手快把不住锄把时，便向掌心啐一口唾沫。锄把不是随意找根木棒，安上即成，制作需要技艺的。首先是选材。要选择质地坚硬、不易腐烂且绵柔的干木棒，或剖成爿的干木片做毛坯，以椴树、柘树、檀树为佳。材料多是平时上山顺便采回来的，放在通风干燥的地方阴干，备用。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的两片树叶。家家户户都有锄头，有锄头就有木把，但样式却千差万别，各不雷同。就如同人的长相，有的俊俏、秀美，有的粗陋、笨拙。同样的木料，不同的人加工出来，也是形态各异，优劣有别，这就显出加工者的匠心与机巧了。有的人家请木匠加工。行家出手，一般把儿有模有样，灵巧且顺手。但大多都是自己趁农闲时，慢慢加工，反复打磨，也能整出秀气、好使的锄把来。一根锄把，少则用个十年八年，多则用几十年，能传两三代。长期的肌肤厮磨，数不清的汗水、血水、人气浸润，稍有年头的锄把，呈栗褐色，像涂了层漆，温润光亮，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楔子，家乡人谓之锄尖，多是硬木做的，也以椴木、檀木、冬青树等为宜。将新伐的木料抛入水中，浸泡三五年，谓之涉水。若干年后捞起晒干，劈成片，需要时，锯下长约两寸的小段，宽度与锄脑下部横梁相应，厚薄则依据锄把与码口间隙的大小而定，一端厚，一端渐薄，成楔状。还有码口（码缺），这名字纯属家乡父老的土语，两个字究竟怎样写，无从考证。码口是一块寸许长、半寸宽、半厘米厚的铁片。它的中间有道横的沟槽，卡在锄脑下部的横梁上，相当于垫片。上面是木把，下面是码口，中间按上木楔，然后用力击打木楔，使木把与锄脑紧密结合，牢不可破，整个锄头浑然一体，锄把像长在上面一样，丝丝入扣，天衣无缝。这样，锄头用起来才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还要说说锄头的火色。火色即火候。像锄头这样的农具，对火候的要求虽不如刀斧等利器那么严格，但也讲究。常听乡亲们说：这张条锄火色脆，那把抓子火色绵。火色脆，是说铁器刚健但易豁口；火色疲，是说器具绵软易变形。火色好赖，直接影响锄头的好使程度、使用寿命以及人的工作效率。这全靠铁匠师傅火候的掌控，淬火的功夫，买的人则全凭运气了。但有些人经验足，买时敲击锄头，通过声音来判断火色。好货色的铁器，声音清脆、响亮，发出钟磬般的乐音。反之，则声音暗哑、沉闷。一把火色绵的锄头，遇上坚硬的泥石，自是疲软不振，无力招架；而一件好火色的锄头，不说斩钉截铁，用它开山辟地，也是所向披靡，事半功倍。
　　双手攥紧锄把，站成马步，弯下腰身，将锄头抡起，掘下，抡起，掘下------以这种姿态亲近泥土，以这种方式翻耕日子，使生活不再板结、荒芜，让岁月一茬茬开花，抽穗，鼓荚，结果，收获。　

发布时间：2023-03-31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