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二事

见了这个文题，第一反应以为我父亲作古了。其实我父亲健在，今年87岁高龄。他耳不聋，眼不花，粗门大嗓，头发黑白相间，精神矍铄。两年前国家刚出台二孩政策时，我跟父亲开玩笑说：如果我是独生子，你都能给我生个小弟弟！父亲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喘着粗气骂我：你是要气死我，还是要笑死我？父亲性格开朗，感情细腻，是个气不死也笑不死的人。这篇文章就是应父亲的要求而写。前段时间父亲看报，看完一篇儿子怀念父亲的文章后，对我说：要是他父亲能看到这篇文章多好，父子情深啊！毛奶崽(我的乳名)，如果你想写怀念我的文章就现在写，让我生前看看在你们眼里、心里，我到底是个怎样的父亲。于是，我破了这个先例，只好在怀念二字上加了引号。永不磨灭的记忆——红烧肉父亲一生坎坷，年幼时父母双亡。解放前，靠给地主家放牛为生。解放后读了四年私塾后，被他大哥喊回家种田了。不知不觉长到了十六、七岁，在一颗不安份之心的躁动下，偷偷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结果混进了革命队伍，从一穷二白，转瞬到吃穿不愁，还娶到了我年轻美貌的母亲。更是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拿出抓革命促生产的劲头，把我母亲当成了生娃的机器，一连生了６个儿子。除了老大婴儿时夭折，我顺理成章成了老大。记得那时候每当别人问他有几个小孩时，父亲自豪地拳头一伸，五指张开，笑答：“五子登科。”也许牛皮吹得太早，五子是实，登科成了泡影。七十年代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买布要布票，买粮要粮票，买肉要肉票，生活的艰苦无法形容。尤其我们一家七口，缺乏劳动力，又值斗私批修，割资本主义尾巴，每户只能养三只母鸡。我们只有生日那天中午才能吃上一个“荷包蛋。”平时全是从坛子里抓一把腌菜送饭，腌萝卜、腌茄子、腌冬瓜、腌芋头杆、腌苦瓜、腌辣椒……炒青菜也看不到几泣油星子，吃得我们面黄肌瘦。那年“五一”前的傍晚，母亲煮好了饭，我习惯性地去打开坛子抓俺菜，母亲竞对我说：“今天晚上不吃俺菜，给你们吃红烧肉。”红烧肉？我第一次听到的菜名。正当我疑惑之际，已有几个月不见的父亲回来了。他从挎在身上的一个黄色帆布包中取出一个用灰色的火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色搪瓷大口杯，杯壁上印有一幅红色的工农兵图案，图案傍边竖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父亲不慌不忙地揭开盖子，顿时，一股从末闻过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让我们五兄弟直咽口水，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叫垂延欲滴。母亲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海碗，父亲将大口杯倒扣在海碗里，再揭开口杯，整整一海碗长方形或正方形的肉块盛在碗中。清一色的五花肉，有肥有瘦，红红的肉皮沾着浓稠的汤汁，还夹杂着切成四方形的厚皮红辣椒，白色的蒜瓣，还有少许桂皮、八角，香气四溢。父亲用六只小碗耐心地分成六份，我们五兄弟每人一份，父亲和母亲合着一份。已快半年没见过肉了，而且又是每人一小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哪里还顾忌父母也只有一小碗。父亲刚将汤汁分完，我们五只小手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抢”了一碗。哪能品出香甜松软，肥而不腻，软糯酥烂，入口即化的口感。我们全是狼吞虎咽的快感。原来父亲三个月前，从成天日晒雨淋、打洞修路，远离城市的基建队调入到冷水滩一家地属机械厂。这个厂有个传统，五一、十一放假前夜，职工都有十大碗会餐。父亲心里时刻装着我们，不忍独享盛宴，便向领导提出将自已那份带回家与我们分享。得到领导同意后，立即写信告诉了母亲，母亲为了给我们惊喜，保密工作可谓滴水不漏。父亲为了赶时间，第一锅菜红烧肉刚出祸，全部盛上红烧肉。分菜的阿姨知道父亲是为了家里五个儿子放弃聚餐，十分感动，硬是把父亲的那只搪瓷大口杯结结实实装了一满杯。父亲用火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火急火燎赶到火车站，挤上最后一趟火车赶回祁阳，回到家还有余温。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明白这就是父爱如山，父爱似海。第一次吃香喷喷的红烧肉的那种快感，一直深深烙在我的脑海，成了我永不磨灭的记忆。永不忘却的礼物——翻毛皮鞋那年冬天十分邪门，我的双脚同时患上了严重的冻疮，肿得像发泡的馒头，最后不能下地行走，去不了学校读书。母亲想尽了法子：用茄子杆烧水洗；用艾叶烧水洗；用盐水泡脚都没有任何效果，冻疮还从脚背往小腿蔓延。因面临期末考试，距初中毕业升高中也只剩一个学期，我急得躺在床上直掉眼泪。母亲无奈之下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患冻疮特别严重。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父亲搭最后一班火车赶了回来。带回了一小瓶冻疮膏，和一双崭新的翻毛皮鞋。父亲水都没喝一口，连夜又急匆匆赶到火车站，跟站长说尽了好话，搭乘一辆火车货车尾厢回单位第二天上班。我知道翻毛皮鞋是父亲的劳保工作鞋，厚厚的轮胎底子，坚硬的牛皮面子，防油污防铁钉防砸伤，每天上班和工作服必须穿，每三年才能领一双翻毛皮鞋。涂了几天冻疮膏，肿块开始慢慢消退。穿上父亲送给我的在里面塞了不少棉絮的翻毛皮鞋，既防寒又保暖，冻疮很快痊愈了。第二年夏天，正值暑假。那天我去学校领到了被祁阳一中高中部录取的通知书，心情无比激动，想第一时间赶回家里向母亲报喜。刚进家门，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了，趟在堂屋那张靠背椅上，闭目养神，满脸病容，无精打釆。母亲神情黯然，坐在旁边摇着蒲扇为父亲降温。正当我手足无措之际，父亲睁开了双眼，我连忙叫了一声父亲。他冲我微微笑了一下，两眼盯在了我握着录取通知书的右手上。我主动用双手将录取通知书递给了父亲。父亲打开录取通知书，脱口而出：“祁阳一中！好！”刹时来了精神，一下从靠背椅上坐了起来。父亲这次是回来休病假。原来他将自己的那双崭新的翻毛皮鞋送给了我，自已继续穿那双快磨穿鞋底的破旧翻毛皮鞋。那天在车间里，父亲从钳工台上下去，踩到了一颗锈迹斑斑的镙丝钉，扎穿鞋底刺进脚板，出了不少血。在厂医务室作了简单处理后，没把厂医嘱咐他去医院打破伤风针放在心上，又去上班了。由于天气炎热，伤口处理不彻底，第二天父亲的伤口开始红肿，全身乏力，肌肉发紧酸痛，张口困难，并伴有低烧。父亲还是咬牙坚持上班，硬是拖到星期天才去医院，被诊断为重型破伤风！医生当即开了住院通知单，其中“病危”二字惊出了父亲一身冷汗。在医院住了几天院，病情缓解后，父亲便要求出院，单位只好派车将父亲送回家继续休养。自从穿了父亲送给我的翻毛皮鞋，再也没有生过冻疮。那双早已褪色、陈旧的翻毛皮鞋，至今还保存在我家鞋柜里。在我的心里，这不是一双普通的翻毛皮鞋，是父亲几乎用生命换来的，让我终生难以忘却的，值得永远珍藏的爱。

发布时间：2022-10-09 1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