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枫树湾,小山连大山。山脚下,远远近近,团团茅屋,住着几十户。屋前大塘,塘边枫树,几丈高,谷箩大的鸟窝摇晃在风中。队里敲点用的铁饼,锅盖般大小,吊在树下,每天准时敲响。清脆的当当声,回荡在山谷,也常常萦绕在我耳边。
敲点的是记工员雷占古,人称雷猛子,夜壶般脑袋叠在肩膀上;长年赤膊,晒成了扣肉坯,滴水不沾;一根稻草搓成的绳子,扎在腰间,算是裤带。他每天肩扛锄头,手提闹钟,踮起脚尖,摘下锤子,按时敲点。
农活是繁重的:烈日下,风雨里,面朝黄土背朝天,锄头挖,扁担担;人们却也穷快活:谁偷了集体的东西,哪个讲怪话,哪个挖社会主义的墙脚等阶级斗争新动向;或者猜些诸如半边锅子煮芋头,还有两粒在外头之类的谜语;或者公鸡生蛋,母鸡打鸣,寡婆子偷人之类的笑话。
猛子,干脆花几百块钱,娶个外地妹子。不知谁聊起猛子来了。
几百块钱?那还不如买头牛!
我看你去娶头牛啦?大伙乐得咯咯地笑。
现在杨金莲守寡,猛子你去娶了要得:一个寻锅补,一个要补锅。
咯里扎裤,那里招手,约的约初八,约的约初九,那还蛮俏呢。
尽你的本事来,只莫打架。
猛子也不生气,显然有些无奈,便岔开话题,早两天,屙了堆尿,一称,三斤六两,还有点红秤。大家哈哈大笑。
你们咯些堂客们,现在真的是享福,要是碰哒日本太君,花姑娘的,大大的,追上,摁倒,冇得客气,就咪西咪西的干活。大伙笑弯了腰,有的哈哈有半斤一只。
我们自然是听众,能听到些新鲜话:猛子三十好几了,原有人做媒,对象是富农,成分不好,冇一点阶级觉悟,支书老弟一句话,吹了。雷猛子喜欢杨金莲,而杨更喜欢林光明,林大方些,人也长得好,雷林二人曾撞过车,动手打过架。
听长辈说,猛子小名咚咚,头旋三个。咚咚周岁,桌上放了糖、饼、笔、一张分票等,咚咚手一爪,只取纸币,母亲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抓钱手,旺家子。睁眼再看,却手中空空。这可是枚鸡蛋兑的钱!寻了个遍,没有。母亲叹了口气:这年月,哪去挣钱。不几日,咚咚大便,拉出团纸,母亲展开,钱呢!
也有人说猛子脾气犟,小时候跌了一跤,在地上又哭又擦。他母亲连忙哄他,抱起。他挣开,趴到现地方,哭擦得更凶了。之后,地上一个坑,他父亲正好栽了棵枇杷树,早已亭亭如盖。而我,只晓得他不怕辣。
队里栽的辣椒,结的青椒很硬,使劲,都捻不烂;红了,透过薄薄的皮,里面的籽,看得清清楚楚;一摇,沙沙地响;吃一只,耳朵还辣聋:队里当农药用来治虫。冬季,大队建小学,生产队派工、派菜,中餐几个人一席。说席,就是地上写着一二三四,几个人一堆,蹲在地上。最后,剩下的辣椒,猛子唆面一样,说莫浪费了油盐。其实只有点咸味,没有油。
要到过年,才看到油星子。队里栽了油菜,榨了两缸菜油,按人、按工分分配。有缸油,里面溺死只老鼠,大家有点恶心,又觉得可惜。猛子说冇得事。他看了看大伙,弯下腰去,双手一撑,吸了一大口,衔在嘴里,腰一伸,咽了两下,拍着肚皮说:有事算我的。呷得,总不是亏人之举。接着,猛子将鼠尾巴一提,皮肉分离,捞起皮后,照样分油。
过小年的这天早晨,林家屋前围了些人,我们也去看热闹:死了人。上吊的人,舌头外吐,舌尖垂到下巴,其状恐怖。林家是地主,属专政对象。兄弟四人,只老四娶了个瞎子堂客。死者林光明,排行老二,偶尔理发,赚两个油盐钱。没人敢哭,只有杨金莲眼圈通红,悄悄地说:猛子将他的剃脑厢子提走了。
这时,枫树下又传来当当的敲点声
后来,我离开了枫树湾。一直以来,也不想去。真正难以忘怀的还是大枫树,和树上的鸟窝。
终于有一天,我来到枫树湾。枫树依旧,鸟窝没了。老人说:猛子来敲点,额头上一凉,他一抹,原是鸟粪,抹了一脸。他爬上树,硬是将鸟窝取了,柴有三四担,他烧了半个月。鸟叫着盘旋了三四天,朝东南方飞走了。
我唏嘘不已:没有点声的山村,格外的平和,宁静;天空的鸟,树上的窝,只能在记忆中搜寻了。
老人还说:邻队敬婆婆,同猛子住了一向,呷红薯还要称记,搞不成气。后来,他去亲戚家拜年,呷腊肉胀死了。死后,一仓谷;几大钵菜油,有的已变质;票子用稻草扎着,分票、角票很多,块票不多,麻大五少,工农兵*就更少了,有七、八百块。事后,两侄儿分了,发了个大财。
翌年散队,各奔西东。
20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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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6-22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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